第1章 我想用十年時間環遊世界(1 / 2)

現在是下午四點。

雲在翻滾,太陽打著哈欠,風從孩子的指縫間溜走,逗得她笑出銀鈴般的聲響。

下午四點,安徒生悄悄混進了巴黎千姿百態的人流裡。

他沒有帶行李箱,所以,無論怎樣屏息凝神,都沒有辦法從他身邊聽到輪子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那種簡單而機械的小調。從他身上能找到的是另一些更細微而複雜的曲調,是帆布背包和棉麻布料親昵摩擦而誕生的碎語。它們也對自己即將前往的城市充滿好奇和熱情,有著和一同出行的人類如出一轍的少年氣的向往。

棉麻襯衫用它黑色的紐扣觀察著周圍的景象,貼在帆布包的耳邊,小聲地問:“我們是已經到巴黎了嗎?這裡就是巴黎嗎?”

帆布包一邊哼哧哼哧地用力抱住人類托付給自己的行李,一邊朝著棉麻襯衫老氣橫秋地點點頭:“對呀,我們已經到巴黎了。你看,路過的衣服和箱包們是多麼的美麗啊!毫無疑問,這就是我們想來的巴黎。”

棉麻襯衫又仔細敲了敲那些路過的衣服,為它們的時尚精致大吃一驚,不由得害羞地把樸素的自己藏到帆布包身後,疊出層層的褶皺。

安徒生的手伸過來,輕輕撫平了棉麻襯衫的褶皺,安慰了這件靦腆羞怯的小家夥。

下午四點,安徒生背著包,走出人流熙攘的戴高樂機場。

在巴黎慵懶的午後,他眯起眼睛,在人群中尋找為自己接機的朋友。不久,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高挑纖細的青年,露在外麵的皮膚白皙,留著淺金色及肩長發——弗朗茨·李斯特。

哪怕他臉上架著造型誇張的墨鏡,衣著打扮仿佛地下藝術愛好者,也無法阻擋他在安徒生的視野中逐漸變成一隻熟悉的、溫柔友善的白色綿羊。

安徒生不禁笑了起來。他快步朝著好友所在的方向走去,靠得很近時,他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直直地撲到對方身上:“芨芨——我好想你!”

來為他接機的李斯特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墨鏡遮擋下的表情有些無奈,霧藍色雙眼裡卻又流露出一種習以為常:“好啦,這麼多年沒見,我也很想你。”

他拍了拍安徒生的後背,示意安徒生先站直身:“回家再慢慢聊,我們先去車上。”

李斯特住在市中心,盧浮宮附近,距離戴高樂機場不能說有多近,隻能說,在交通順暢一路順風的情況下,開車得要兩個小時。

“漢斯,你這次的假期大概有多長?”李斯特在某個等紅燈的間隙隨口問道,“我可以推薦給你更適合的行程。”

李斯特和安徒生算是童年玩伴,他小時候去丹麥旅遊采風,偶然遇見了彼時剛從家鄉歐登塞到哥本哈根闖蕩的安徒生。在安徒生的陪伴下,在菲英島轉了一圈,看到了不少以前沒見過的景色。雖然那段時間不長,僅僅是兩三個月,但是已經足夠他們在心中把對方列為最親密的朋友之一。安徒生這次來到了他熟悉的巴黎,李斯特當然想要儘地主之誼,帶著他玩儘興。

安徒生側著身,正入神地看著車窗外風格與自己家鄉大不相同的建築,聽到李斯特的這一句詢問,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我說出來的話,芨芨,你可不可以不要驚訝?”

李斯特困惑地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驚訝?很短還是很長?”

“很長,準確來說,是超級長。”安徒生張開雙臂,比了比從左手到右手的距離,“我跟我們歌劇院的院長說了,大概要花十年時間在旅行上。”

李斯特難以置信:“你辭職了?不唱歌了?”

安徒生是哥本哈根皇家歌劇院的歌劇演員,成年之後就一直是劇院的男首席,如果不是提交了辭職信,怎麼想都不能擁有長達十年的假期。

“我沒從劇院辭職,就是想換個崗位試試。”安徒生說道,“我應聘了編劇,而且院長和演員們都對我寫的劇本很滿意,然後,我就擁有了自由的工作時間。”

“至於唱歌,”說到這裡,安徒生有些心虛,不太敢和鏡子裡的李斯特對視,“我在舞台上站了八年,鮮花、掌聲和燈光也感受了太多,越到後來就越悵然若失。所以,我想試著從舞台上抽身離開,找回當初的感覺。”

作為朋友,李斯特支持安徒生所有自願作出的決定,他隻是覺得意外——風頭正盛前途大好的時候,拋下演藝生涯,用最珍貴的青春時光去旅遊……

他希望安徒生是真的考慮周全了,而不隻是一時衝動。

不過,這種話現在提起來也沒什麼意義了——後座的那家夥明顯覺得對不住他們小時候的夢想,但還是做出了這種半路改行的決定,可見心中對旅行的向往之深。

李斯特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像任何一隻在草地上散步的綿羊一樣,隨波逐流地得出了結論:不管那麼多啦,朋友高興就好。

李斯特把車停到車庫裡,然後兩人終於能進到房子裡歇息。

安徒生借住的那間客房早就整理好了,隻需要把不多的行李放進去,晚上的住宿就完全不成問題。在帆布背包裡,除去換洗衣服、各類證件和隨身物品,就是一打手稿。安徒生把那打手稿拿出來,遞給李斯特,李斯特接過來,大概翻了翻,就挑起了眉。

“這是你這些年裡寫的童話故事嗎?”他嘴角掛著笑,“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許下的諾言是不可以忘記的。”安徒生認真地說,“你是第一個讀到這些童話的人,我給同事們的劇本都是更現實一些的故事。”

李斯特頗為滿意,收起了手稿:“我會慢慢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