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榭麗舍、方尖碑與地獄笑話……(2 / 2)

正在冰淇淋機旁邊的果汁小鋪排隊的安徒生看了看那兩隻膽大的鴿子:“所以說,鴿子是可以吃冰淇淋的嗎?”

“鴿子的嘴應該吃不到冰淇淋吧,頂多隻能啄啄華夫餅。”莫迪亞諾隨口回了一句,“彆看鴿子了,快要排到我們了。”

“好的。”安徒生回神,對店主小姐報單,“一杯芒果汁,一杯橙汁。”

這是一家很小的果汁鋪,大概隻比之前見到的報刊亭稍微寬一點,但被店主小姐裝扮得十分嬌豔可愛,森綠色的棚頂上掛滿了深深淺淺的仿生薔薇花,天花板上垂著一個個小燈泡,散發出柔和的昏黃色的光,仿佛從舊時光的小巷裡穿越到此處一般,複古精致。

拿到果汁後,安徒生把芒果那杯遞給莫迪亞諾,作為充當導遊的報酬。

他們轉身就能看見馬路對麵的恢宏典雅的建築。

“那是大皇宮美術館。”莫迪亞諾說,“順著那條路拐個彎,在大皇宮對麵就是小皇宮。”

“然後呢,從這邊拐彎,就是協和廣場啦。”莫迪亞諾帶路,“也就是我們的終點站——可惜現在不是冬天,摩天輪不開放。”

“冬天的話,我應該在南法那邊。”安徒生算了一下時間,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莫迪亞諾有瞬間比檸檬還酸:“冬天……我也想去南法,可是家裡人不會同意的,他們喜歡直接出國。”

安徒生安慰他:“等你成年就好了。”

莫迪亞諾歎了口氣,然後握拳,重新振作起來:“先不管南法和摩天輪了!讓我們一起去看方尖碑!”

傍晚,雲層遷徙,夕陽從雲端露出半輪橘紅。天空是漸變著的,頭頂仍然是昏昏沉沉的霧靄藍,向西方滑去時,漸漸地成了明亮的橘色。

由整塊玫瑰色花崗岩雕刻出的埃及方尖塔,在長年累月的矗立中,在白天呈現出類似石灰岩的肅穆灰白,此刻,在夕陽的暈染下,昔日的玫瑰紅重又覆蓋了塔身,記錄著法老故事的埃及文字短暫地重新回到曆史中,回到埃及盧克索神廟前。

方尖塔與協和廣場,就像是晷針與晷麵,隨著日月升降,方尖塔的塔尖投射在原本陌生的土地上,劃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光陰,逐漸磨合、熟悉,甚至成為異國他鄉的標誌性建築之一。

它是一個民族集結人力物力的文明象征,記錄著法老的傳說;它又是另一個民族引以為傲的那段稱霸曆史的見證和戰利品。

罪惡與功績,剝削與文明,壓迫與登頂,人類微妙的過往濃縮在方尖塔中,飽經風霜,但似乎又亙古不變。

“世界上一共有三座最著名的方尖碑,合稱為‘克萊奧帕特拉方尖碑’。”莫迪亞諾仰起頭,看著麵前這座驚人的文物,“倫敦和紐約的方尖碑是一對,隻有巴黎的方尖碑來自不同的地方,也隻有巴黎的這座最為精美。”

“把它搬來巴黎的是商博良。”莫迪亞諾對安徒生狡黠地眨了眨眼,“這個名字有沒有一些耳熟?”

安徒生啞然。

莫迪亞諾好像想跟他講個地獄笑話——安徒生有些無奈地想。

被戳破目的的巴黎少年哼唧了幾聲:“不覺得很搞笑嗎?輔助當時的法國對埃及掠奪文物的人,居然被尊稱為‘埃及學之父’。古埃及的法老泉下有知,得被氣到從木乃伊裡坐起來吧。”

安徒生用力揉了一把他的頭:“你可是法國人啊。”

這麼嘲諷真的好嗎?

莫迪亞諾不以為然:“英國人都能嘲諷商博良,我為什麼不能?那種冷酷的家夥到底憑什麼能被冠上‘父親’的名號呢?有哪個父親會那樣傷害自己的孩子呢?”

“把方尖碑從神廟麵前硬生生奪走,把法老的墓室當成自己女兒的生日派對房,法老的詛咒怎麼就沒落在他身上。”

“所以,如果把方尖碑還給埃及的盧克索神廟——”安徒生隨口一說,卻見莫迪亞諾瞪圓了眼睛。

少年肉眼可見地為難起來:“啊,可是,那,協和廣場怎麼辦呢?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啊……”

“商博良不是好人,但是、但是方尖碑……”

“而且這是當時的埃及總督也同意贈送了的……”

安徒生看著陷入糾結的莫迪亞諾,歎了聲氣:“所以說啦。”

複雜的世界、複雜的立場、複雜的問題,就算是喜歡謎題的少年也會下意識選擇逃避。

現實已經如此,如果加上曆史,就更讓人感到無所適從的痛苦。

在方尖碑之前,被豎立在廣場上的,有過路易十五的塑像,有過革命時期的自由女神像,還有一架被血染紅染黑的斷頭台——每一個象征物都值得學者花費洋洋灑灑無數筆墨去爭辯。

人類啊,從擁有超群的智慧開始,就一直走在這樣左右為難的荊棘路上。

痛苦。

但也可稱一句“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