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特質 現實世界·1991年5月(1 / 2)

六歲以前,安東尼以為世界上最大的難題,就是在捍衛自己“聖埃克蘇佩裡”這個美麗姓氏的同時,請求人們忽視他名字裡的“德”。

直接叫他“安東尼”就很好啦;擅自稱呼他為“聖埃克斯”確實會帶來一些苦惱,但隻要其實能準確地記住Sant-Ex-oopairee的重音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是絕對不要再對那個“德”念念不忘了,貴族和伯爵什麼的,在這個時代難道有什麼意義嗎?

每一個熱熱鬨鬨的節日裡,小朋友都會苦大仇深地捧著臉,盯著老師寄來的賀卡上特意用圓潤字體寫出來的“聖埃克蘇佩裡伯爵”,完全沒有被哄到的快樂,隻是深深地感到大人的關注點總是異常奇怪。

六歲這一年,安東尼忽然對先前的苦惱釋然起來——倒不是對自己姓氏的愛消減了,主要是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太多了,他逐漸學會和這個奇怪的世界和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隻是以不同的形式表現出來。

在安東尼的眼中,主動和他打招呼的安徒生身後背著潔白寬大的天鵝翅膀,大人們請來的家庭教師德拉克洛瓦是一隻懶洋洋的獅子,友善地愛著學生們的老師身上常常帶著牛奶的香氣,行來過往的人們各有差異,同一個人身上的氣味也會時而可愛時而刺鼻。

而在黑霧事件裡,他遇到的兩位朋友,一個是有著珍珠質地的花朵,一個是孤獨熱烈的星星。

*

他先是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了瑪格麗特。

身穿白裙的黑發少女站在一戶人家的花園外,隔著鐵柵欄,專心地看著花園裡的白茶花。

像成年人那樣高大的茶花樹,葉子繁茂,綠得濃鬱。在深深的綠意中,綴著大朵大朵的白花,花瓣層疊又舒展,露出中央金黃色的花蕊。

黑發的女孩鬢角也簪著這樣形態的白色花朵。她個子比安東尼要高上些,看起來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但神情稚嫩懵懂得出奇,似乎全世界唯有那一樹茶花值得在意。

安東尼向她打招呼,她也不回答,隻是眨著眼睛、睫毛撲閃,無辜茫然地看著他。又問了好幾個問題,安東尼才從她斷斷續續的簡短回答裡,拚湊出她的經曆。

她的名字是瑪格麗特,跟著阿爾芒——估計是她的哥哥,兩人一起來到巴黎。可是,一場黑霧後,阿爾芒失蹤了,隻留下她。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在巴黎隨便地走了走,最後來到了這座小花園前,被美麗的白茶花吸引,再也挪不動腳。

“白色的茶花,軟軟的,”她戀戀不舍地摩挲著花瓣,“就算凋謝了,以後還會再盛開。”

“阿爾芒說,瑪格麗特也是茶花。”

她戴著的茶花發飾隨著動作輕微搖晃,在陽光下,折射出珍珠似的光澤。

安東尼認出了被葳蕤花木遮掩著的房屋:“這邊似乎是一位鋼琴家的住處,他很喜歡鈴蘭和茶花,而且從不會剪下花朵,一定要讓它們自由自在地生息。”

“鋼琴?”瑪格麗特歪了歪頭,眼中慢慢閃爍出亮閃閃的情緒,語氣裡滿是向往:“喜歡!”

“喜歡的話,等巴黎的大家回來以後,瑪格麗特可以來拜訪他哦。”安東尼朝少女伸出手,“不過,現在還是要先照顧自己——我聽到了有肚子在響呢。”

瑪格麗特呆呆地搗了搗自己的肚子,嘴角逐漸下撇,委屈巴巴:“我、我也不想這樣……壞阿爾芒。”

她的嘟囔依舊是前言不搭後語,安東尼隻能努力去猜:“是阿爾芒沒有給你準備吃的嗎?”

瑪格麗特嘟著嘴,悶悶的,沒有回答;咕咕叫的肚子卻彰顯著存在感,讓少女看起來越發委屈而孩子氣。

安東尼頓時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感。

他拉住瑪格麗特的手,讓她站起身:“那我們就一起去找吃的——我的家裡應該會有麵包和餅乾,離這裡也不是很遠。”

*

花朵弱小又天真,即使長出了刺,也隻是為了保護自己,墜落到地麵上時,會靜靜地融入生命的輪回。

而星星……再美麗的星星,也是孤獨而熾烈的。人們站在地球上,隔著無數光年,遠遠地眺望,才會把它們洶湧深邃的生命誤當作寧靜無害的觀賞品。星星的一生都在竭儘全力地燃燒,不在乎人類的目光,即使最終在大氣中消亡,也會留下明亮的光輝。

*

在和瑪格麗特一起回家的路上,他們又遇到了魏爾倫。

這並不是一個美好的邂逅。

大概是確信自己正身處某場詭異惡意的戰鬥中,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少年的第一反應不是打招呼,而是繃緊了肌肉,果斷地朝腳步聲響起的方向攻擊。

空氣似乎發生了微妙的波動,某種危險正在襲來,看不見、摸不著,但讓人毛骨悚然。

安東尼下意識地想要拉著瑪格麗特一起跑到安全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抓住。他抬起頭,金藍色的瞳孔猛地緊縮——

瑪格麗特不知何時拿起了一把赤紅色的重劍。她高高躍起,自上而下地朝少年揮劍,動作狠厲,帶著將敵人送進地獄的氣勢和決心。

然而,她這次的對手與以往的小魚小蝦不同。

瑪格麗特純粹的殺意激起了並不久遠的記憶,作為人形兵器誕生的異能生命體握緊雙手,操縱著重力壓向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