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微微顫抖,神力微動,將湖水卷起,幻化出一把劍的模樣,劍尖刺入桁沭心臟的時候,她跟著閉上了眼。
似乎自己的心臟也被撕裂一般。
即使她知道這是幻境,是天道要她打破的心魔。
“這便是猶豫不決的後果,兩敗俱傷,失去所有……”
似乎有一扇門在心底重重關閉,從意識深處傳來沉悶的聲響。
手上力氣一鬆,那把劍重新入水,激起一陣浪花。
是,他說的沒錯,她為六界法則,她若猶豫不決,便是生靈塗炭,六界遭難。
晞坻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風懷到鏡湖邊時,她正端坐在湖麵之上緩緩睜眼,她的眼神與湖水一樣,皆是無波無瀾。
風懷感覺像回到了晞坻出世的那一天,正午時分霧氣散去,她一襲玄衣站在湖中央,緩緩對他道,“晞坻,我的名字。”
好像一切都沒變,身份、樣貌、以及無心的真神。又好像一切都變了,千界山的模樣,和他們的心境。
隻不過從前懵懂無知,如今看淡一切。
兜了一個圈回來,她站在了比從前更高的地方,俯視自己,也俯視六界蒼生。
想來從前那句話說錯了,不是曆了三世劫數回來便可獨領八荒。生、老、病、死、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體驗諸般心境,隻是她劫數的開始。
如今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六界之主。
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風懷心中從來沒有這般敬畏且堅定,他對著那個身影跪拜下去,“真神。”
晞坻輕抬袖,那張宣紙便從小竹屋中飄了過來,落在她手上。
本有今無,本無今有。
三世有法,無有是處。
紙上是兩種不同的字體,放在一起卻又極為和諧。
晞坻低眸看了半晌,神力微動,一縷火苗竄起,竟是就這樣將它燒了。
“青丘與北海龍族的仇,是怎麼回事?”
風懷靜靜看著她動作,心中正歎息的功夫,聽到她毫無波瀾的聲音。
司命告訴他那把劍近日便要化形,他才回到千界山,在看到那人並非桁沭後,他又因為擔心晞坻才跑來找她。
卻沒想到晞坻的第一句話竟是問了自己這樣一件事,風懷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娓娓道來:“澤華本還有一子,在與魔族一條蛟龍爭鬥之時元氣大傷,需以萬年以上的龍角磨粉入藥。可砍龍角是極為痛苦且失麵子的事,彼時也隻有我父王一人年歲過萬,澤華到了東海,被我父王拒在門外,那隻小狐狸沒能活下來,於是兩族便結下了梁子。”
難怪澤華對風懷有這樣大的敵意。
東海龍族向來自視甚高,其族人在東海,甚至在六界,都是拿下巴看人的主。
風懷卻與他們不同。
察覺到她叫的人到了千界山外,晞坻輕輕點頭,“去吧。”
風懷轉頭離去,與淮煙錯身而過,互相一頷首。
再正常不過的見禮,可因為有那麼段過去,平白惹人歎息。
晞坻煉化的琴,此時正擺在她左手邊的琴案上。
她對著白衣女子淡淡開口,“琴名‘見無’,試試看,如何?”
淮煙走到案前坐下,雙手置於琴上,“見無,確是個好名字。”
她指尖微動,悠遠的音調便流淌出來。
晞坻在一旁托腮瞧著,微眯起眼。美人撫琴,樂景相襯,著實賞心悅目。
一曲雪竹畢,淮煙抬眸轉向晞坻的方向,“真神怎麼有興致學琴?”
“年深月久,總要找些事情做。”
撫琴靜心,是個好主意,淮煙點了點頭,“真神,可看仔細了。”
淮煙給她講解著指法音律,極為耐心。
飛瀑流泉,煦風溫暖,琴聲如鳴佩環,在這片山間凝成一方自在天地。
“你的眼睛,為何會如此?”
淮煙聞言斂眸,思緒轉回久遠的從前。
“為了救風懷上神。”
晞坻眨了眨眼,這話雖驚人,卻也是情理之中。
“東海深處有一隻妖獸,它躲藏了幾千年,自覺有足夠的力量翻了這片天,便從海底破土而出攻擊龍族之人。風懷上神與那隻妖獸纏鬥了七天七夜,最終還是不敵。我知道他的行蹤後找了過來,幫他擋了必殺之招,那般強大的妖力似乎要將我撕碎,我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聽說他找了許多人許多方法救我,昏迷了兩百年後,我終於清醒過來,隻是再也看不見了。也是從那時開始,鮫族與龍族有了隔閡。”
“我醒過來之後,他依舊在六界奔波,找治療我的眼睛的辦法。我整日躺在屋中,睡睡醒醒,每次睜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問他們,風懷可曾回來過。”
淮煙麵露苦笑,“他一共回來過二十六次,次次都帶著不同的人或藥。那時我甚至暗中希望他找到的方法不管用,希望我的眼睛不要好起來,這樣便能再騙自己些日子。我知道,他隻是為了還我的恩情,並不喜歡我。”
“後來老龍王壽終正寢,風墨即了他的位,風懷上神又一次回到東海時,被風墨的人攔了下來。”
“那一次,來給我送藥的是一個小姑娘,她說她是替風懷來的,說這藥是青丘秘法,說希望我快些好起來。”
淮煙頓了頓才再次開口,“我將她的行跡透露給了龍族,摔了那碗藥。”
“青丘與龍族有仇,龍族之人自然不會放過澤昳。風懷上神知道她遇險,衝進東海救她,傷了幾名族人,風墨便以此為由將他從龍族除名。”
“自那以後,我與他,便形同陌路。”
她雖笑著,卻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喜悅之意。
這樣的美人卻瞧不見東西,如微瑕白壁,惹人憐惜。
晞坻神情淡淡的,不去評判對錯,“你可想再看一看這個世界?”
真神有翻天覆地的能力,自然也能幫她重塑一雙眼睛。雖說淮煙可以神力探知周圍環境,可總歸與用眼睛看是不一樣的。
淮煙忽然笑了,她搖了搖頭,“不想了。這麼些年過去,早便無所謂了。”
她委身一禮,“真神的好意,淮煙心領。”
“那你放下了嗎?”
“放不下,也不想放,如真神所言,年深月久,若再不留些回憶和感情,豈不成了行屍走肉。”
淮煙也是個倔強之人。
晞坻眉頭漸鎖,可她如今,便是順應著天道,成為了行屍走肉般的無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