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銀河城的雨季還沒有過去……(1 / 2)

銀河城的雨季還沒有過去,濕濕漉漉的中央廣場就迎來了這一屆政府成立以來的第一場大型葬禮,無數的人群聚集在此,烏泱泱的一片卻鴉雀無聲,氣氛莊嚴肅穆。

七次辭職又回來在最艱難的時候接任行政總長的愛德華,終於在第八次化為了灰燼,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再也沒有走出這個雨季。

“今天我們相聚在這裡,告彆愛德華老總長,追憶他為第八星係奉獻的一生,緬懷他給予我們的愛和信念……”

愛德華總長一生無兒女,陸必行擔起了作為後輩的職責,年輕總長致辭的聲音隨著鳴奏的哀樂回蕩在細雨朦朧的中央廣場中,穿透了無數黢黑的雨傘,落在了每個人的耳邊。

那些政治敏銳度高的人開始意識到,這並不僅僅是一場葬禮,而是一場政治權力集團的交接儀式,這場交接也許會平穩而悄無聲息地發生,也許會有一場轟動的政變,但根據第八星係大猩猩打架般的政治曆史,後者的可能性會更大。

第八星係百廢待興,政府作風也相當務實,老總長的葬禮也沒多少繁文縟節,更沒有沃托那些華而不實的儀式,大家前來儘個哀思以表緬懷就又開始各歸其位各司其職,總長也不例外,陸必行主持完整場儀式,從中央廣場走出來的時候,大門已經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半空中飛的媒體機器人一個個恨不能往他臉上撞:“陸總長!”

幾個衛兵上前,替陸必行擋開那些逼得太近的采訪機器人,以防它們激動過頭,撞在總長帥氣的臉上,

“陸總長,有觀點稱愛德華老總長的逝世將會加劇八星係內部的分裂,您如何看待?”

“陸總長,您一直以來從未停止對民間衝突采取武裝鎮壓政策,政府是否在有意壓製民眾表達?”

“陸總,經濟危機還沒過去,反觀政府的十年計劃,軍費支出占財政支出比例是否過高?第八星係真的需要如此龐大的軍費開支嗎?

“中央打算如何重建貨幣信用體係?”

“陸總”

“一個一個來,”這種事發生太多了,陸必行見怪不怪,應對起來早已經遊刃有餘,他往後退了半步,有條不紊地挑了重點:“武裝鎮壓是維護秩序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政府從不排斥任何有秩序的遊行與示威,相反,我們一直提倡溫和有序的表達,自由宣言之下,每個公民都有表達自我的權利與自由,但是這種自由不應該以犧牲彆人的權利為代價,我們希望大家都能使用合理的途徑解決問題,將衝突與爭議訴諸於法律。”

“總長,您的意思是武裝鎮壓政策會一直延續下去嗎?”

陸必行嚴肅道:“對於威脅社會穩定的違法行為,我們不會放棄這個維護秩序的手段。”

一個采訪機器人衝到了最前:“您如何看待愛德華總長的逝世對第八星係的政治影響?”

“愛德華總長資曆甚高,德高望重,他的逝世是第八星係政壇的一大損失,”陸必行停頓了一下,掃過眾多鏡頭:“但第八星係,甚至任何一個星係的政治狀態都不是以某個人、某個團體就能改變的,第八星係走到今天,是一係列曆史因素和客觀條件的綜合結果,既不是靠某個人就能團結起來,也不是靠某個人就能分裂,一個政治團體的某個時點的某個狀態,本質上都是綜合環境下的諸多因素的共同結果。”

記者直接拋出了更為尖銳的問題:“所以那麼龐大的軍費支出都是為了維係政權嗎? ”

體麵的場麵話陸必行信手拈來:“機械文明下,一個社會剛穩定的時候,重工業和軍工業最適合作為經濟的基石,能安置大量受教育水平比較低的人口,這個時期,科學文教也一般是圍著這些進行,直到進入一個相對平穩和富足的時期,這是曆史規律,有什麼不對嗎?我們不可能永遠待在第八星係裡,我已經在重新規劃地圖,你不主動出去,敵人就會主動進來,我們需要很多的積累,很精銳的部隊,隻有保證安全,才能保證未來的一切發展。”

經濟時報的記者緊追不放:“相比長遠的規劃,政府是否應該先挽救一蹶不振的經濟?”

“長期的規劃和短期的計劃並不衝突,針對經濟和貨幣問題,財政部已經擬定了重振經濟的方案,明天將會召開新聞發布會,屆時會有一些列針對經濟危機的政策出台,請大家拭目以待。”

“總長,民間有聲音認為死刑政策侵犯人權,您在一年前恢複的死刑政策,是否會一直延續下去?”

已經邁出了腳步準備離開的陸必行頓住了,從容地看向鏡頭:“剛剛說到,無論死刑政策還是武裝鎮壓,都隻是維護秩序的手段,如果死刑是侵犯人權,那受害者的人權又有誰來維護呢?恰恰是因為我們尊重人權,我們才會恢複死刑,到了我們認為有必要的時候,我們會重新評估是否延續下去,但目前來說,針對社會上的很多不穩定因素,這項政策暫時不會取消。好了就說這麼多,我的會議馬上要開始了,我可不想被扣考勤,請大家關注明天的財政經濟發布會。”

陸必行一邊彬彬有禮地說“借過”,一邊麵不改色地在親衛為他擋開話筒和攝像機的空隙中穿行而過。

“陸總長”

“陸總”

親衛訓練有素地將一擁上來的采訪機器人和記者全部攔住,背對著無數鏡頭的陸必行臉上的總長標準式笑容漸收,恢複了淡然的神色,腳步從容地徑直走進了對麵內閣大樓。

作為第八星係政治中心,本該繁忙的內閣大樓此時此刻竟有一種詭異的安靜,今天並不是公休日,然而通往會議室的長廊卻一個人都沒有,但陸必行一點意外之色都沒有,儘管這並不是那個小小星海學院裡被全體教職員工炒魷魚的小型公關危機,而是牽涉到整個政府職能停擺的大麵積罷工。

沒有惶恐不安,沒有悵然若失,也沒有窮途末路,隻有不確定,關於一些抉擇的不確定,關於第八星係的未來的不確定。

??陸必行放緩了腳步,他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長廊沒有儘頭,整個空間無限延伸,重力和方向同時消失,他無比巨大又無比渺小,無比重要又無比輕微。他專注地傾聽著短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隨著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回蕩在寬長而空曠的走廊中,隻有聽著這些空靈的回音,他才覺得自己還在腳踏實地。

快要走到會議室門口的時候,一名秘書處職員神情嚴肅地迎了上來:“陸總”

陸必行平靜地問:“來了多少?”

“五十七人。”

僅僅是一場內閣例行常務會議,就已經有一半座席空缺。

“不錯,還有一半嘛,”陸必行神色淡淡地點點頭,看不出什麼情緒地吩咐:“今天缺席的名單,還有各個部門缺位的,將每一個人的簡曆,從出生開始,家庭關係社會關係,利益往來,全部整理出來發給我。”

“是。”秘書職員應了一聲,作為從愛德華總長身邊一路跟隨過來的老職員,他突然發現這個新任的領導人已經褪去了剛當代理總長那時的青澀,年輕總長的抗壓能力似乎很強,應對危機公關從容淡定,至少臉上是看不出一點端倪,這讓他不禁感慨同一個人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竟有了這樣的蛻變。

“既然是不想乾了,我們就不強人所難了。”陸必行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轉身就走進了半數缺席的會議室。

這一天,距離陸必行正式代理總長一職以來剛好兩周年,陸總長很忙,主持完老上司的葬禮連個傷春悲秋的時間都沒有,被媒體圍攻了一輪後又回去主持了一場參會人員缺席了一半的會議,才披星戴月獨自回到了“林將軍與工程師001”的家。

門鎖驗證通過的那一瞬間,一陣強烈又莫名的孤獨感奔襲而來,一個無來由的念頭湧上心頭,像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火瞬間燒乾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突然很想見到林靜恒,沒有原因,沒有道理,即使他們前不久才聯係過。

這個念頭一湧上來,付諸行動的衝動隨之而來,抓心撓肺,不可抑止,陸必行的腦海裡除了實現它,其他什麼都裝不下:“湛盧,搜索承影的坐標,我要去找他!”

“陸校長,承影的記錄顯示先生正在第五星係的軍用航道內,我不推薦您現在直接去找他,您確定要這樣做嗎?”

“肯定確定一定!去給我找架機甲!”

陸必行崩潰地大吼了起來,湛盧不建議此行的提醒連續了三次,主人仍然一意孤行,人工智能再也無法違抗主人荒唐的命令,隻能乖乖地去準備機甲。

陸必行背靠著牆壁無力地蹲了下去,腦子放空地等著湛盧忙活。

過了半晌,人工智能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陸校長,先生正在第五星係邊緣收複一個被自由軍團控製的空間站,目前已切斷通訊,我將等他恢複通訊後,與他約定具體坐標,機甲已準備好,請問您現在就要出發嗎?”

陸必行眼皮動了一下,沉默不語。

湛盧耐心等待,整個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道過了多久,湛盧才聽見了主人幾不可聞的聲音:“算了,彆打擾他。”

理智終於打敗了荒唐。

狼藉了一地的心緒化作了一宿的徹夜未眠,年輕的總長神色如常地出現在了第二天的財政新聞發布會上,先是從容不迫地回答了眾多媒體的尖銳提問,而後在滿場的直播鏡頭中有條不紊地宣布了第八星係經濟複蘇計劃。

除了人工智能,沒有人知道他差點就缺席了這個發布會。

陸必行再次跟獨眼鷹單獨說上話,是在中央廣場陸信石像的邊上。

自從他擔任行政總長以來,就一直被繁重的政務纏身,即使回家也是在書房忙著加班,獨眼鷹一般沒事都不會去打擾他,隻有在發生暴亂,陸必行不得不去現場或者大型公開演講的時候,他才會不放心地跟過去,特彆是在暴亂頻發的期間,因為總長隨時可能被暗殺。

而另一方麵,獨眼鷹其實也沒閒著,他最近都在幫著陸必行整合自由聯盟軍舊部的關係網,充當著那些盤根複雜的灰色勢力和政府之間的搭橋人,勢力小的那幾撥已經被收編了,但第八星係經過百年動亂,在政府公信力和執行力還沒達到一定的高度的情況下,很難有人願意犧牲現有的可觀的既得利益去完全服從政府安排,所以其他的也隻能維持現狀,事實上,在經濟蕭條,政府信譽還沒完全建立起來的情況下,能避免地下黑市和官方的矛盾加深已經是很難得了。

暮色四合的黃昏,廣場的人已經散去,獨眼鷹正坐在那天他坐過的那一級台階上抽著煙,周邊沒有幾個人,最後一束斜陽打在了他的側臉上,顯得這個中年人莫名的落寞。

廣場上站崗衛兵驚訝地看到陸必行,肅然敬了個禮,陸必行朝他們點點頭,隨後走到他那落寞的老爸身邊,褲腳一提與他並排坐在同一級台階上,伸手從獨眼鷹兜裡掏出了一支煙,獨眼鷹給他點上,兩父子難得安靜地沒說話,在煙霧雲繞中各自放空。

最後一抹斜陽消失,第八太陽沒入地平線,廣場上的燈亮了起來,站崗的衛兵開始換崗,廣場對麵的酒吧開始營業,迎來下了班尋醉的客人,獨眼鷹的一支煙已經抽完,又掏出一支來點上。

“我沒有想過,你最後會走到這個位置,”獨眼鷹抖了抖煙灰,率先打破了沉默:“如果當初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會讓你去當那什麼破代理總長。”

陸必行在煙霧雲繞中感慨:“世上哪有當初。”

獨眼鷹捏著他的肩膀:“爸幫不了你什麼,你要實在扛不下來,要不就交給彆人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