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銀河城的雨季還沒有過去……(2 / 2)

陸必行哭笑不得:“彆人不也一樣嗎,如果責任從來沒落到我頭上也就罷了,可我既然接了下來,就要儘自己所能去做好,哪有半路撂擔子走人的道理,我像這麼沒擔當的人嗎?”

獨眼鷹看了他一眼,陸必行歎了口氣,聲音低了下來:“其實愛德華總長讓我當代理總長的時候,我已經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他走得這麼快。”

獨眼鷹看著身旁這個過分年輕的總長,陸必行這兩年裡成長了不少,儼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離家出走的怪胎少爺了,可他當年把這個嬰兒從死神手裡搶過來的時候,從未想過要他承擔什麼,他以前覺得男孩大了就應該適當摔打,可不應該是這種摔打,獨眼鷹曾經不理解陸必行二十歲時的辦學理想,但他看著眼前這個沉穩持重的陸總長,突然無比懷念那個涉世未深未經摔打的小少爺,他忽然覺得那個寫教科書建星海學院的理想也沒那麼古怪了。

獨眼鷹歎氣:“第八星係本不應該是你的擔子。”

“萬事總是開頭難,一步一步來。何況作為女媧計劃的唯一受益人,隻要我活著一天,這都是我不可推脫的責任。”

獨眼鷹惆悵著沒再說話,他吐出一口白煙,抬頭看向了陸信的石像,不知道在想什麼。

陸必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突然說:“爸,你不是陸信將軍的追隨者嗎,要不你跟我講講你和陸信將軍的事吧。”

在陸信還被定義為叛國通緝的時候,獨眼鷹就幾乎從來不提起陸信,個中原因,主要是陸必行七竅玲瓏,一點就透,既然決定不讓他知道,乾脆直接閉口不談,所以即使是現在他還是會避免在陸必行麵前過多地討論陸信,突然被這麼一問,他一時間猶豫了起來。

陸必行觀察著他的臉色:“陸信將軍的案子不是已經得到了平反了嗎,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和他的事?我想知道你們以前的事情。”

獨眼鷹擺擺手:“湛盧裡不是都有嗎?”

“湛盧裡的數據被靜恒刪掉了。”

獨眼鷹切了一聲,叼著煙斜眼看向他:“那你怎麼不問林靜恒,你不是什麼都跟他說的嗎?”

陸必行低笑:“我想聽你說。”

獨眼鷹在吞雲吐霧中皺眉思索了良久,才近乎艱難地開口:“一百三十六年的時候,陸信代表聯盟收複第八星係,把星際海盜打掃到域外,他帶來了彩虹病毒的抗體,把第八星係拉出彩虹病毒的深淵,他教我們背聯盟自由宣言。”

“我算是第一批願意站出來追隨他的人,除了我還有無數人自願跟著他,物資、武器、秘密航道、身家性命自願為聯盟軍傾其所有,他帶領我們一起打敗了凱萊親王的暴政。”獨眼鷹目光落在陸信的石像上,仿佛透過石像又看到了過去的那個人,而後又透過那個人看到了一百多年前、滿目瘡痍又充滿希望的第八星係:“陸信第一次讓我們這些人覺得自己還能有另一種活法,還是個人,我記得他說‘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第八星係跟隨他的人,向往他描述的聯盟,平等,自由,”

獨眼鷹說起陸信,語氣平和,娓娓道來,仿佛隻是在耐心地講述一個陳年故事,絲毫沒有一點平時的急躁和不耐煩。

“他軍事才能卓越,為人也隨和,跟後來那些虛與委蛇的聯盟狗不一樣,因為他的到來,我們才覺得聯盟沒有拋棄第八星係,是他,是自由宣言把第八星係拉出了彩虹病毒的深淵。”他轉頭看向陸必行:“算起來,他年紀比我還小,他那時候才三十出頭,就跟現在的你差不多大。”

陸必行從未聽過獨眼鷹這些話,自他懂事以來,獨眼鷹就隻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當土皇帝,對聯盟嗤之以鼻,對聯盟來的人不屑一顧,鄙視聯盟中央的一切虛偽行徑,以至於他從未發現,原來獨眼鷹也曾寄希望於聯盟。

“可這麼個人,聯盟卻容不下他,我不知道聯盟為什麼非要置他於死地,任何一個跟隨過他,與他一起作戰過的人都不會相信聯盟給他定的那些罪名,為什麼,他就非死不可。”獨眼鷹低頭看向地麵,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所有的忿忿不平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聯盟一再讓第八星係失望,傷了無數於威廉和獨眼鷹的心,陸信曾經給第八星係帶來的希望之光,隨著他的隕落而被聯盟無情地澆滅了。

陸必行注意到,雖然他問的是獨眼鷹和陸信的事,但獨眼鷹說的基本都是隻關於陸信的事。

但陸必行隻是安靜地聽他說完,沒有追問也沒發表什麼意見,他突然說:“爸,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陸必行從小就嘴甜,哄人的話一套一套的,一向討人喜歡,神經大條的獨眼鷹自然不覺得他這句話來得突兀。

獨眼鷹一哂:“你少來,要是記得我對你的半點好,就不會轉眼就跟人跑了,那陣勢,十頭牛都拉不住!”

陸必行低頭笑了,眼裡流露出不經意的溫柔:“靜恒跟其他人不一樣,不是嗎?”

獨眼鷹想起陸信曾說林靜恒這孩子把眼裡的人都放在心裡,情深義重。

嘖,多情深義重啊,把人兒子都勾搭了。

“唉,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啊,”獨眼鷹吐出最後一口白煙,撚滅了煙頭,搭上陸必行的肩膀:“走,跟老爸喝一杯去!”

政治的舞台上,有人八麵玲瓏,有人墨守成規,為名為利為理想,你方唱罷我登場,考驗的是人的處世之道,個人的才能反而並沒那麼重要,根基、背景、關係網、從政時長、利益集團等這些都遠比個人的才華重要得多,這些因素把不同的人劃分成不同的政治派係,甚至會決定著一個政客的民望,然而這些,年輕的陸總長都沒有。

愛德華總長還在世的時候,儘管已經卸任,但作為第八星係的老一任總長,隻要他還在醫院裡苟延殘喘,都還能算是個勉強能鎮鎮場子的吉祥物,有沒有能力且不說,他那點資曆和年齡至少還能稍微壓得住那些一兩百歲的老油條,這些人看在老總長的麵子上,一般不會太猖狂。

然而老總長兩腿一伸,陸必行過於年輕,除了親自帶出來的工程部,根本壓不住任何人,沉默的部門大罷工很快就演變成了有聲有勢的政治/鬥爭,隨著內閣裡指責他過於年輕資曆不足以擔任行政長官的反對聲音越來越多,各個派係之間的明爭暗鬥也隨之越來越複雜,內閣與各部門很快陷入了嚴重的內耗中,政府職能被嚴重拖垮。

陸必行隻能利用這個時機,花了近半年才把政府裡一些利用職權為某些利益團體謀取私利的毒瘤清除,為了拔掉那些腐爛的根係,還差點掀起了新一輪武裝衝突,而這僅僅隻是肅/清內閣風氣,恢複政府基本職能而已,對於那些勢力更雄厚的蠢蠢欲動的深厚的地下文化,他也隻能選擇睜一隻閉一隻眼。

這些日子他幾乎每天隻睡三小時,不是在書房熬夜就是在通宵,臥室都已經很久沒進去過了,每天一醒來不是各部門又開始新的內亂就是哪裡又起了反政府衝突,流血政變成為了經常光顧他的噩夢。

這段期間他重新恢複了湛盧的自主功能,再也沒有出現過吵著要見林靜恒的不理智行為了。

這半年裡,同樣繁忙的林靜恒回來過一次,因為上次金屋藏嬌的陰影,林將軍沒有再去總長辦公室,他選擇提前告訴總長,而繁忙的陸總長選擇翹班親自去機甲收發站接他,再一起乘坐機甲車回到林將軍和工程師001的家。

封塵的臥室再次被打開,迎來了久違的兩位主人,林靜恒猝不及防被他撲到柔軟的床鋪上打了個滾,正想開口嗬斥,卻近距離地發現眼前的戀人原來削瘦了許多,百煉成鋼的心瞬間軟成了水,覆著薄繭的手指撫過了總長日漸淩厲的眉眼、鼻梁、嘴唇,輕聲問道:“很累嗎?”

陸必行握住了他的手,近乎虔誠地親吻著他的指節,理所當然地討寵:“累啊,你打算怎麼安慰我?”

林將軍不會言語安慰,他天生不擅長此道,但好在是個行動派,他沉默了一會,一聲不吭地低頭含住了陸必行的唇,將軍的吻一向霸道,從未如此溫柔過。

已經修煉得沉穩持重的總長瞬間破了功,一股熱氣不可抑製地衝上來染紅了眼眶:“你這樣,我會舍不得你走的。”

林靜恒心頭一顫,輕輕抹掉陸必行眼角的一點濕潤,輕聲說:“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處理完那些事,我就不走了。”

陸必行抱著身上的人翻了個身:“林將軍一言九鼎。”

他以前覺得自己的征程漫長而充滿期待,因此不怎麼相信古典理論中對荷爾蒙的力量崇拜,而其中隱含的諸如“圓滿”、“征服”之類的心理反應,以前不曾經曆過,總覺得有誇大之嫌,但自從切身體會過以後,隻覺得一切理論皆有其道理。

陸必行曾自認還算是為人師表的正人君子,不說聖人,但基本道德水準過關,對任何人和事都看得很開,一切隨遇而安,得之泰然處之,失之從不勉強,可這些全然被林靜恒打破了,他從未體驗過的情愛,一來就來得刻骨銘心,不可自拔,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強烈的占有欲,得到之後尤不滿足,反而愈演愈烈,恨不能把這個人從身到心都打上自己的烙印,以至於他才發現自己原來一點都不君子。

林靜恒離開的那天,陸必行從後背抱住了他,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不顧一切地拉住林靜恒,他甚至知道隻要他稍微賣個慘,林靜恒就會心軟地多留幾天。

但理智的牢籠還是鎖住了衝動的野獸,陸必行最終隻親吻了他的側臉,輕聲叮囑他不要濫用舒緩劑。而林靜恒隻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再看他一眼,頭也不回走得乾脆利落。

生怕一回頭,就走不了似的。

無所畏懼的林將軍也會怕兒女情長嗎?

陸必行很久之後才知道,林靜恒在那一天做了個關於白銀十衛的軍務安排,他把原本聚集一隊的白銀十衛重新分散了開來,分彆安插在各大星係裡,身邊隻留下了兩支衛隊,就像是他當年假死時對各衛隊的安排一樣。

第八太陽幾輪升起又落下,跪地的騎士重新執劍,又背負起了各自的責任,在不同的道路上負重前行。

林將軍的工程師001的家裡,書房的燈光散在朦朧的夜色中,胡桃木色的桌麵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窗口文件,幾乎看不清桌子的底色,陸必行的目光已經兩個小時沒有離開過桌麵了,人形的湛盧站在林靜恒躺過的藤條搖椅旁,為總長梳理今天的工作:

“工程部發來郵件,關於蟲洞的探索計劃他們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遠征隊已組建完成,隨時可以出發。”

陸必行頭也不抬:“好,明天我再跟他們交代幾句。”

“您的四位學生分彆發來課題論文請求批閱,我個人認為他們的水平都有了很大的進步。”

陸必行點點頭:“嗯,還算欣慰。”

“陸校長,剛收到聯盟中央發來的會議邀請函,聯盟第二百七十七屆中央議會將在沃托時間下個月十號至十一號於首都星沃托聯盟議會大樓召開,時任聯盟議會大秘書長王艾倫先生誠邀各大星係行政長官與代表出席。”

陸必行抬頭眉尖一動。

同一時間,第六星係邊緣的承影超時空重甲指揮室。

林靜恒倏地站起來:“什麼?議會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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