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陸必行陷入了一連串光怪……(2 / 2)

王艾倫向來為人低調謙遜,一直表現得溫良恭儉,謹小慎微,上任以來也沒有之前那些管委會指定的大秘書長眼高手低的嘴臉,在管委會把持聯盟政權期間那幾位貴族少爺似的秘書長對比之下,顯得非常難能可貴,眾人從未見過王秘書長發這麼大的火,自知已經失責,全都低頭看腳,半句也不敢辯解。

不過王艾倫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現在追究責任也於事無補了,他歎了口氣,擺擺手:“都彆愣著,快追蹤信號吧!”

部長非常有眼力見地立刻朝其他人一揮手,示意眾職員趕緊回到自己崗位上各司其職,又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已經在追蹤了,隻是這個加密方式有點複雜,我們會儘快解出來。”

這時,王艾倫的個人終端響了一聲,忙碌的秘書長似乎又收到了什麼部門的傳喚,扔下了一句“儘快處理”,就匆匆離開了,隨著他的離開,整個部門也頓時陷入了一片忙碌。

三個小時前,反烏會傾巢出動入侵第七星係,安克魯陣亡,同時,中央軍開放航道,聯盟軍進駐各大星係,林靜恒和白銀十衛封鎖整個第七星係等一係列爆炸消息已經傳到了沃托中央。

此時,已經沸騰過一輪的聯盟軍委指揮中心裡,一眾軍官已經散去,隻剩下老元帥靜坐在此低頭沉思——白銀十衛的參戰和反烏會的暗殺行動失敗讓運籌帷幄的老元帥也有些始料未及,但老人家沉浮軍委三百餘年,從舊星曆活到了新星曆,見證著伊甸園的樓起樓塌,比整個管委會的壽命都要長,放眼整個聯盟,沒人比他更懂勝敗乃是兵家常事的道理了,隻要不確定因素存在,就沒有什麼是誌在必得的,此時他已經從最初的怔忡中回過神來,儘管計劃沒有成功,但也沒有到很壞的地步,一切尚在可控範圍內。

王艾倫推門而進,快步走到伍爾夫身邊:“白銀十衛現在封鎖了第七星係所有航道,我們無法知道更多的消息,發給他的對話請求都被拒絕了。”

伍爾夫抬頭看了他一眼:“第一星係的通訊網絡在眼皮底下被人動手腳,你這個秘書長是不是有點失職了?”

王艾倫一低頭:“我們已經攔截了信號,網絡工程部也在追蹤和解析文件了。”

伍爾夫歎了口氣:“現在發現有什麼用。”

王艾倫自知失責,但他也敏銳地聽出伍爾夫此時並不是真的要追責,再說此事最大的失策難道不是伍爾夫太輕敵而錯估了形勢嗎?於是他巧妙地把球踢了回去:“早知道陸信的兒子能讓林靜恒和中央軍賣命,元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不那麼趕儘殺絕,也許他能為我們所用也未可知啊。”

伍爾夫沉吟著搖頭:“艾倫,我們都錯了,靜恒從來就沒有選擇過聯盟,光榮團一戰,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他的投名狀,他對禁果和反烏會的事保持沉默,讓我也以為他站在了我們這邊。其實他是早有打算,這幾年他看似為聯盟而戰,實際上隻是在等待機會,他一直把白銀十衛留在各大星係,也隻是讓我放鬆警惕,引我出手而已。”

王艾倫聞言一愣,他醍醐灌頂似的回想起來,林靜恒回歸聯盟的這幾年,表麵看起來似乎比以前更加不掩鋒芒,但掌握三軍調配權的他自從下放了中央軍權之後就一直沒什麼動作,明明聯盟軍裡願意跟隨他的人不少,可他卻一直不為所動,他常年出征在外,從不駐紮要塞,既不臣服於軍委,對於與他關係不大的軍事布局也極少參與,這作風實在不像個野心昭昭的獨裁者,隻是因為他囂張狂妄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所以大家都沒發現狂妄的底色竟是漠然。

伍爾夫還在喃喃地說:“蘭斯曾說,靜恒皮像林蔚,骨卻像陸信,我卻一直覺得他像勞拉,沒想到他才是對的。”

王艾倫一時摸不清他是幾個意思,問道:“元帥,那難道就不管他了嗎?”

“由他去吧,以軍委名義給他發幾道質詢函,給媒體和民眾一個交代,白銀十衛這些年在各處救場,他現在的聲望和民意,我們不能不顧及。”

王艾倫嘴角抽了抽,覷著伍爾夫的神色說:“元帥,那可是白銀十衛,還有中央軍這邊,既然聯盟軍已經進駐各大星係,何不趁熱打鐵”

“白銀十衛即使不是我們這邊的,也不會把槍口指向聯盟,”伍爾夫打斷了他,睨了他一眼:“我還可以告訴你,哪怕七八星係都要脫離聯盟都不要緊,人類無國界,人類社會就很容易失去層次感,發展停滯,陷入某種社會性的‘幽閉恐懼症’,不見得是好事,一個虎視眈眈的鄰居,對剛從戰後複蘇的聯盟未必是壞事,我們現階段共同的敵人,是自由軍團這個新型星際恐怖主義,現在民眾既然已經得到了教訓,而中央軍又已經讓步了,我們就應該聯合起來,對抗芯片人,不要老想著打中央軍的主意,聯盟陷在內耗中隻會讓自由軍團漁翁得利,林靜恒都懂的道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艾倫,人有適當的野心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貪心了啊。”

王艾倫不與他辯解,隻誠懇地點頭稱是,但背在身後的手指卻緩緩收緊,攥緊了拳頭——伍爾夫打算放虎歸山也就罷了,可這麼個大好的重新收攏軍權的機會竟然就這樣白白放過,人老了果然血氣都沒了,前陣子還要斬草除根,這會就玩起了友好鄰邦的遊戲。

他現在終於深切地理解,為什麼當年伊甸園管委會死也不肯下放軍事自治權了——隻要伍爾夫一死,現在的聯盟議會屁也不算,軍委沒有人會聽他的,若不是林靜恒仿佛被下了降頭似的非要走陸信的老路,如今的聯盟早就是林靜恒的天下了。

王艾倫隨口敷衍了幾句,體貼地吩咐衛兵們送老元帥回府,隨後走出軍委大樓,定下行車路線,車子自動開到空中車道上,勻速平穩地往前走,這時他個人終端上響起一聲提示,他低頭掃了一眼,是網絡工程部發來的一份剛追蹤到的基因檢測報告,隻見他目光一頓,似乎發現了什麼玄機,猶豫了片刻後,撥出了一道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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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憂外患的第八星係沒有給總長休息和喘氣的時間,陸必行一醒來就開始了不停歇的連軸轉,在一堆內政外交事務中疲於奔命,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他必須每天保持最清醒的頭腦,以最穩定的情緒應對一切突發狀況,他在銀河城指揮中心冷靜地聽取各方彙報,不遺漏任何一方信息,一邊軟硬兼施,一邊默許了針對各地方叛軍頭領的暗殺計劃。

林靜恒逗留第八星係的消息在沃托中央已經無人不知,但第八星係政府對內並未透露半點風聲,那些消息閉塞的叛軍頭領顯然並不知道自己麵臨著什麼,陸必行發表了一番總長公開聲明後利用了這個信息差,在林靜恒的建議之下,他同意將此事交由白銀十衛的暗殺專家,將先出頭的那幾位來了一場不動聲色的殺雞儆猴。

本來此項任務自衛軍就能完成,但白銀十的暗殺專家們手法更為精妙,能將整個行動的影響力控製在一個恰到好處的平衡點,既不會引起民眾恐慌又能起到適當的威懾作用,還不會留下任何一絲有損政府聲譽的證據。

也許有人會不屑於政府畫的大餅,但沒有人能不畏懼暴力和死亡,隨著叫囂得最大聲的幾隻出頭鳥被暗殺,底下還在心懷鬼胎的那些不安分子頓時就老實了許多,畢竟原本隻是謀權謀利,可要是連命都保不住,那可就得好好權衡了。原本一觸即發的內亂危機就這樣暫時被壓了下去,雖然不穩定因素還是存在,但至少能給忙不過來的政府和總長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了。

而第七星係那邊,經過了反烏會一戰,幾乎一半行星和空間站被摧毀,他們幸存下來的空間站和星球無法安置眾多家園被毀的難民,於是第七星係政府向陸總長發出了一道協助安置難民的請求函,儘管第八星係的經濟尚在蕭條,但陸必行還是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經過與內閣商議後,同意接收了八億難民,條件是由第七星係提供救助物資,七八兩個星係也因此建立了患難之交。

除了剛醒來那會失態了一瞬,陸必行對於這場讓他失去了養父也讓他差點喪命的災難就一直保持著冷靜而理智的態度,他兢兢業業地履行著作為總長的職責,發表公開聲明、安撫群眾、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善後和災後重建,冷靜地製定平定內亂衝突的一係列計劃,又妥善地處理著七星係的難民安置工作,甚至還能抽時間給他的四位學生批閱了畢業論文。

但林靜恒知道,越是沉重的傷痛越是不宣於口,最終會變成無處發泄的戾氣,形成性格的一部分,與世界過不去,與自己也過不去,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直到七天後,陸必行親自主持完這場無數人包括他自己也失去了至親的災難哀悼儀式,林靜恒陪著他回到了家,剛一踏進家門,湛盧就冒了出來:“先生,軍委要求與您對話,另外柳元中衛隊長發來彙報,第七星係的海盜機甲已確認全部擊落,難民星艦護送任務已完成,詢問下一步指示。”

安克魯一死,第七星係中央軍沒了主心骨,經此一戰又折損太多,整個星係脆弱得不堪一擊,在這個各方海盜都在虎視眈眈的關鍵時期,林靜恒隻好下令封鎖第七星係所有航道,讓白銀十衛暫代他們的防務,他才剛下達了任務命令,還沒來得及處理軍委發來的質詢函,就聽見洗手間傳來一聲門響,隨之水聲也響了起來。

一直分了一根神經在陸必行身上的林靜恒皺起了眉,他不希望陸必行也像他那樣關在自己的世界裡,思量再三,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和陸必行聊聊。

然而半小時過去了,林靜恒一堆軍務也處理完了,分在陸必行身上的這根神經卻越繃越緊——這已經遠遠超過了陸必行平時洗澡的時長,可水聲卻還沒有斷。

林靜恒又等了一會,沒等到他的動靜,他終於按捺不住地推開了洗手間的門,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撲麵而來的水汽就立刻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適應了片刻,隨後在淋浴間的角落裡捕捉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陸必行連外套都沒脫,還是一襲公事公辦的正裝,雙手抱著曲起的雙腿,仰頭閉目地靠坐在牆角,猶如一座精美的雕塑,栩栩如生卻沒有靈魂。

這尊雕塑絲毫沒有注意到門口的動靜,花灑被他開到最大,冰冷而洶湧的水線淅淅瀝瀝地從頭頂灌注而下,打在總長潔白的襯衫上,透出皮膚的肌理。無數的水滴沿著微卷的發尾,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顎順流而下,滴到地麵上又彙聚在一起流逝而去。

林靜恒呼吸一滯,明明水汽都是冰涼的,他卻感覺自己的眼眶被燙了一下,心都仿佛被揪了起來。

他剛認識陸必行的時候,陸必行就是個離家出走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即使經曆過彩虹病毒的折磨,依然還是長成了樂觀開朗的小少爺,陸必行在他這裡有過很多身份角色,天真文明的陸校長,穩重自持的陸總長,拚死守護的陸信遺孤,晝思夜想的完美情人,可從來沒有一個陸必行能跟眼前這個孤獨而無助的身影對得上號。

陸必行雖然嘴貧偶爾還會佯裝可憐撒嬌討寵,但其實從未真正地展現過他的脆弱,偶而失態一瞬,也能很快將外露的情緒收了起來,林靜恒曾覺得自己不是個需要安慰的人,有什麼情緒都會自己躲起來消化,不會讓人窺見一點,其實陸必行何嘗不是一樣。

群眾需要精神飽滿的領袖,學生們需要為人師表的榜樣,政府需要孜孜不倦的主心骨,陸必行在所有人前必須每時每刻保持神采奕奕,永遠地思維敏捷、條理分明,永遠保持著“心裡天崩地裂,臉上不動聲色的”的卓越的情緒管理能力。

所以從他離開第八星係開始,在他無法陪伴左右的這麼多個日夜,陸必行到底獨自消化了多少份這樣的委屈,都不願意與他訴說。

林靜恒無聲地歎了口氣,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加入了這片冰冷而狹小的雨淋。

感受到身邊多了一個人,陸必行睜開眼睛轉頭看著他,他習慣性地想擠出個“彆擔心”的微笑,然而嘴角實在提不起來,他想隨口說句我沒事,可惜這幅樣子也實在沒什麼說服力,最終他隻能一言不發眼眶通紅地看著林靜恒。

林靜恒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重甲狠狠地碾過,壓得他無法呼吸,他伸手攏過陸必行的頭,將他往懷裡一帶,笨拙地側頭親吻著他的額頭,輕聲說:“我不走。”

到底要不要公開指控伍爾夫?該讓誰來接管第七星係?中央軍和聯盟軍何去何從?自由軍團又想乾什麼……

那些長期占據著他繁忙的大腦的國計民生的大事,突然就被全部清了出去。不可一世的林上將,第一次放下了他沉重的肩章與責任,前所未有地隻想做一個能隨時守護家人的普通男人。

陸必行把臉埋在他的脖頸間,眼皮輕輕顫了一下。

林靜恒感覺到頸側冰冷的水流中,混雜著一點輕微的溫熱,他聽見陸必行悶悶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從水流聲中傳來:“聯盟怎麼辦。”

陸必行一直以來都不會乾涉林靜恒的想法,哪怕偶爾被歇斯底裡的占有欲折磨得抓心撓肺,他也從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想用賣慘這種溫柔的脅迫來對待林靜恒,然而此時他的思緒來不及整理,出口的話聽起來竟帶著莫名的委屈。

林靜恒:“去他媽的。”

你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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