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哥哥嗎?”
“沒有,老師——隻有艾達和吉蒂。”
“伯伯叔叔呢?”
“沒有。”
“那麼,你不大認識成年的男人吧?”
“母親雇用一個馬車夫,還有一個名叫喬治的園丁。然而您指的當然是紳士嘍。母親還雇了三個做家務的女傭,可她們懶得很,連艾達的襪子都不肯補。艾達是我的大妹妹。”
“你多大啦?”
“十四歲九個月。”
“喏,你是個不開竅的小家夥。”他們二人笑了。他歇了口氣,又說下去,“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我父親告訴了我一件事.極其有用,受益匪淺。”這不是真的,他父親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任何事。但是在進入正題之前,他需要一段開場白。
“是嗎,老師?”
“我跟你說說他都告訴了我些什麼事,好嗎?”
“好的,老師。”
“我就隻當做了你的父親,跟你聊幾分鐘,莫瑞斯!我現在用你的教名稱呼你。”於是,他非常直率誠懇地探討起性的神秘來。他談到原始時代神創造了男性與女性,以便讓大地上充滿了人,還談到了男女能發揮本能的時期。“莫瑞斯,你快要成人了,所以我才告訴你這些事。你母親不能跟你談這個,你也不應該對她或任何一個女子提起這個話題。倘若在你即將要去的那座學校裡,同學們跟你提到這事,就堵住他們的嘴,告訴他們你已經知道了。你原來聽說過嗎?”
“沒有,老師。”
“一句也沒聽說過?”
“沒有,老師。”
杜希先生站了起來,繼續抽著煙鬥,他看中了一片平坦的沙地,並在上麵用手杖畫了示意圖。“這樣一來就容易理解了。”男孩呆呆地看著,好像與他的人生風馬牛不相及。他專心致誌地傾聽,很自然,老師在給他一個人授課。他知道話題是嚴肅的,涉及自己的□□。但是他無法把它與自己聯係起來,這就猶如一道難以解答的問題,杜希先生的說明自右耳朵進去,從左耳朵出來,簡直是白費力氣。他頭腦遲鈍,反應不過來。雖然進入了青春期,卻茫然無知,性的衝動在恍惚狀態下正悄悄地潛入他的身體內部。打破這種恍惚狀態是無濟於事的,不論怎樣科學地、善意地加以描述也沒有用。少年被喚醒後會重新昏睡起來,那個時期到來之前,是無法將他引誘進去的。
不論杜希先生的科學知識怎樣,側隱之心是有的。說實在的,他太溫情了,認為莫瑞斯具備有教養的人的理智,卻不曾領悟孩子要麼對此一竅不通,要麼會弄得不知所措。“這一切挺麻煩的,”他說,“可是得了解它,而不該把它看得很神秘。偉大的事情——愛、人生——將接踵而至。”他口若懸河。以往他也曾跟孩子們像這樣談過,而且知道他們會提出些什麼問題。莫瑞斯卻不發問,隻是說:“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起初杜希先生怕他不明白,就問了一番,他的回答令人滿意。男孩的記性很好。人的思維真是妙不可言,他甚至進一步闡述了似是而非的領悟,對成年人那誘導的光亮做出反應,閃爍出徒有其表的光輝。最後他確實提出了一兩個關於性的問題,都很中肯,杜希先生十分滿意。“就是那樣。”他說,“這回你就永遠不會迷惑不解或感到煩惱了。”
然而,還有愛與人生的問題。當他們沿著暗灰色的海邊漫步的時候,他談到這些。他談到由於禁欲的緣故變得純潔的理想人物,他描繪了女性的光輝。目前已訂了婚的他,越談越富於人情味兒,透過深度眼鏡,目光炯炯有神。他的兩頰泛紅了。愛一個高尚的女子,保護並侍奉她——他告訴這個稚氣的男孩,人生的意義就在於此。“眼下你還不能理解這些,有一天你會理解的。當你理解了的時候,可要記起那個啟蒙你的老教師。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嚴絲合縫——神在天上,塵世太平無事。男人和女人!多麼美妙啊!”
“我認為我是不會結婚的。”莫瑞斯說。
“十年後的今天——我邀請你和你太太跟我和夫人一起吃飯。你肯光臨嗎?”
“哦,老師!”他笑逐顏開。
“那麼,一言為定!”不管怎樣,用這句笑話來結束今天的談話.可謂恰如其分。莫瑞斯受寵若驚,開始深思婚姻問題。然而,’l1他們溜達了一段後,杜希先生停下腳步,好像所有的牙齒都疼痛起來一般,雙手捧著兩頰。他轉過身去,望著來路那長長的一片沙地。
“我忘記抹掉那些該死的示意圖啦。”他慢吞吞地說。
海灣那邊有幾個人,正沿著海岸朝著他們走來。其中還有個女人,他們的路線剛好經過杜希先生所畫的□□官圖解。他嚇出一身冷汗,拔腿就往回奔。
“老師,不要緊吧?”莫瑞斯大聲喊道。“現在潮水早把它們淹沒了。”
“天哪……謝天謝地……漲潮啦。”
刹那間,男孩猛地鄙視起他來。“撒謊大王!”他想。“撒謊大王,膽小鬼,他所說的都是無稽之談。”……接著,黑暗將少年籠罩住。久遠的然而並非是永恒的黑暗落下帷幕,等待著自身那充滿痛苦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