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Translatio……(1 / 2)

莫裡斯 Stonecastle 7213 字 10個月前

下一個學期(譯注:劍橋大學的學年從每年十月間開始。全年分三個學期,每個學期約八個半星期。三個學期分彆是米迦勒節學期、四旬齋學期、複括節學期。“下一個學期”指四旬齋學期。)伊始,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變得親密了。

“霍爾,在假期裡,我差點兒給你寫信。”德拉姆一看見莫瑞斯就說。

“是嗎?”

“然而寫起來就冗長得要命。日子過得糟糕透頂。”

他的語氣並不很嚴肅。於是莫瑞斯說:“有什麼不對?吃聖誕節布丁,肚子出毛病了嗎?”

不一會兒,他就聽出了布丁可以用作寓言,德拉姆家裡發生了一起激烈的爭吵。

“我不曉得你會怎麼說——倘若你不覺得厭煩的話,我倒是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

“一點兒也不覺得厭煩。”莫瑞斯說。

“關於宗教問題,我們吵得不可開交。”

這時候,查普曼的到來打攪了他們。

“對不起,我們正在談話。”莫瑞斯對他說。

查普曼走了。

“你不必那麼做,什麼時候都可以聽我這番無稽之談。”德拉姆提出異議,然而他更認真地繼續談著。

“霍爾,我不願意用自己的信仰——或者不如說是缺乏信仰——的問題來煩擾你。但是為了把情況解釋明白,我必須告訴你,我是個異端分子,我不是個基督教徒。”

按照莫瑞斯的觀點,異端就是邪惡的。上學期在學院所舉行的一次討論會上,他曾發表這樣一種見解:倘若一個人對基督教有疑問,也應該有守口如瓶的雅量。然而他對德拉姆隻說了句“信仰是個很麻煩的問題,範圍太大了”。

“我知道——不是關於信仰的問題,把它撇在一邊吧。”他注視了一會兒爐火。“而是我母親對此事怎樣看的問題。半年前——夏天的時候——我就告訴她了,她並未介意。她照例說了些愚蠢的笑話,僅此而已,事情就過去了。我感到欣慰,因為這是我多年的心事。小時候我發現了對我來說有些事比基督教更有益處,從此再也沒信過神。當我結識了裡斯利以及他那夥人之後,就很想全部說出來。你知道他們把坦誠看得多麼重要,這確實是他們的主要著眼點。於是我就向母親和盤托出。她說:‘啊,是嗎?你到了我這歲數,會稍微變得聰明一些吧。’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溫和的反應了,我歡歡喜喜地離開了家。可是在這次的假期中,這一切又成了問題。”

“為什麼?”

“為什麼?由於過聖誕節的緣故。我不願意領聖餐,基督教徒每年應該領三次聖餐一”

“啊,我知道,聖餐。”

“過聖誕節的時候,這就成問題了。我說我絕不去,母親一反常態,用甜言蜜語哄我,要求我領這一次聖餐,好讓她高興。接著她就生起氣來,說我會損壞我本人以及她的名譽。我們是本地的鄉紳,周圍淨是沒受過教育的人們。然而我所不能忍受的是母親的最後一句話。母親說我是邪惡的。如果她這話是半年前說的,我可以接受她的看法,現在不行!為了讓我做沒有信仰的事,眼下竟用上邪惡啦、善良啦這樣一些分量很重的詞。我告訴她,我有我個人的聖餐儀式。‘倘若我像您和咱們家的女孩子們參加你們的聖餐儀式那樣去參加我的聖餐儀式的話,我的神祗們會殺掉我的!’這話恐怕說得太重了。”

莫瑞斯沒怎麼聽懂他的意思,就問道:“那麼,你去了吧?”

“去哪兒?”

“教堂呀。”

德拉姆跳了起來,滿臉厭惡的神色。接著他咬咬嘴唇.麵泛微笑。

“沒有,霍爾,我沒去教堂。我認為這是不言而喻的事。”

“對不起——我請求你坐下來。我無意觸犯你,我的腦筋太遲鈍了。”

德拉姆挨著莫瑞斯的椅子蹲在地毯上。過了一會兒,他問:“你跟查普曼認識很長時間了嗎?”

“從公學到現在五年了。”

“噢。”他好像在沉思。“給我一支香煙,替我送到嘴裡,多謝。”莫瑞斯以為有關信仰的話已結束了,然而噴出一口煙後,他又說下去。“聽我說——你告訴過我,你有母親和兩個妹妹,剛好和我的情形一樣。在那場爭吵中,我一直想知道,要是你會怎麼辦事?”

“你母親肯定和我母親不同。”

“你母親是怎樣一個人?”

“她對任何事情都不大吵大鬨。”

“因為你從來還沒做過讓她不讚成的事,我料想,今後你也永遠不會的。”

“哦,不是這樣。我母親不願意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

“簡直說不準。霍爾,尤其是女人。我對母親感到厭惡。這就是我真正的煩惱,想得到你的幫助。”

“她會回心轉意的。”

“千真萬確,親愛的老弟。可是我呢?過去我想必是假裝愛她而已。這次的爭吵使我的謊言粉碎了。我的確以為自己已經不再編造謊言了。我討厭她的性格,她令我反感。喏,我把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訴你了。”

莫瑞斯攥起拳頭,輕輕地敲著德拉姆的頭。“運氣不好。”他低聲說。

“對我說說你們~家人的生活。”

“沒什麼好說的,我們隻是這樣相處下去。”

“你們這些幸運兒。”

“哦,我不知道,德拉姆,你是在開玩笑呢,還是假期實在過得糟透了呢?”

“簡直是活地獄,悲慘的境遇,人間地獄。”

莫瑞斯打開拳頭,抓住德拉姆的一綹頭發,又攥緊拳頭。

“哇,好疼!”德拉姆快活地叫起來。

“關於聖餐儀式,你的妹妹們怎麼說?”

“有個妹妹跟一位牧師結婚了——彆,好疼。”

“簡直是活地獄,啊?”

“霍爾,我再也沒想到你是一個愚蠢的——”他抓住了莫瑞斯的手。“另一個跟鄉紳阿爾赤鮑爾德·倫敦訂了婚一嗷!哎喲!放手,我走啦。”他倒在莫瑞斯的雙膝之間了。

“喏,你說要走,為什麼不走呢?”

“因為我不能走哇。”

莫瑞斯這是頭一回膽敢跟德拉姆鬨著玩兒。當他拿壁爐前的小地毯把德拉姆裹起來,並將字紙簍扣在他頭上時,宗教和親屬就消失了蹤影。費瑟斯頓豪聽到喧鬨聲,跑上樓,解救了德拉姆。從此,他們二人一連打鬨了好多天。德拉姆變得跟莫瑞斯一樣滑稽可笑。他們不論在什麼地方相遇——他們在任何地方都相遇——就半真半假地互相毆打,把朋友們也卷進去。德拉姆終於感到厭煩了。他的體質較弱,間或受了傷,屋中的幾把椅子也給弄壞了。莫瑞斯立即覺察出德拉姆的心情起了變化。他不再像小馬駒那樣跟德拉姆歡鬨了,然而,通過歡鬨。他們學會了直率地表露感情。如今他們兩個人互相挽著臂,或者摟著脖子走路。當他們坐下來的時候,姿勢幾乎一成不變——莫瑞斯坐在椅子上,德拉姆坐在他腳下,倚著他的膝。在朋友們當中,這不曾引起人們的注意。莫瑞斯總是撫摩德拉姆的頭發。

他們還向其他領域擴展。在四旬齋(譯注:四旬齋(亦名大齋期),始自四旬齋首日(聖灰星期三).即耶穌複活節前六個半星期,規定要在四十天內(星期日除外)進行齋戒,模擬當年耶穌在曠野禁食。)這個學期,莫瑞斯標榜自己是個神學家,這並不完全是無稽之談。他相信自己是有信仰的,當他所習以為常的任何東西受到指責時,他就會感到真正的痛苦。在中產階級的人們中間,這種痛苦戴著信仰的假麵具。這不是信仰,其實是惰性。它不曾給予莫瑞斯支持,也沒能幫助他擴大視野。遇到反擊之前,它甚至不存在,一遇到反擊,它就像不起作用的神經一樣作痛。他們家每人都有這樣一根神經,並把它看作神聖的。儘管對他們來說,《聖經》、祈禱書、聖餐、基督教倫理以及其他任何超乎世俗的東西都是沒有生命的。其中任何一樣東西遭到攻擊後,他們就驚叫道:“人們怎麼能這樣?”於是就在保衛協會的文件上簽名。莫瑞斯的父親去世的時候快要成為教會與社會的中堅了。倘若處在同樣的狀況下,莫瑞斯的思想也會僵化的。

然而,他並沒有處在同樣的狀況下。他有一種想要令德拉姆欽佩的無比強烈的願望。他想向這位朋友顯示,除了蠻勁十足,他還有彆的。他父親說話謹慎,他卻喋喋不休。“你認為我什麼也不想,然而我可以告訴你,不是這麼回事。”德拉姆經常不回答。莫瑞斯就心驚膽戰,以為會失掉這個朋友。他曾聽人家說:“隻要你一天能讓德拉姆開心,他就對你好.否則他就把你甩了。”他生怕由於炫耀自己的正統宗教觀點,會發生本來試圖避免的事。然而他怎麼也抑製不住,引起德拉姆矚目的渴望越來越強烈,於是他口若懸河地說個沒完。

一天,德拉姆說:“霍爾,你為什麼這樣?”

“對我來說,宗教信仰是至關緊要的事。”莫瑞斯虛張聲勢。“由於我說得極少,你就認為我無動於衷。我把它看得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