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件事之後,莫瑞斯變成了男子漢。倘若能夠對人加以評價的話,過去他不值得讓任何人愛慕。他曾經是個墨守成規、心胸狹窄、背信棄義的人。他連自己都欺騙,又怎麼能忠於旁人呢?現在他具有能夠贈送人們的最有價值的禮品了。少年期一直流淌在身子裡的理想主義與□□終於結合了,並孕育出愛情這個果實。或許任何人都不想得到這樣的愛情,但是他不會為此感到羞愧,因為那就是“他本人”。並不單是□□或靈魂,更不是□□與靈魂合二為一,卻是“他本人”對二者起著作用。他依然苦惱著,勝利的感覺卻來自其他方麵。痛苦將世間的審判所觸及不到的適當場所指給他看,他可以隱遁在那裡。
尚有許許多多應該學習的事物,過了好幾年他才探索自己內部那一個個深淵——它們真夠可怕的。然而他發現了辦法,再也不去看沙地上的示意圖了。他覺醒得太遲,來不及獲得幸福了,但還來得及增強自己的實力。他能感受到禁欲的喜悅,猶如一個失去了家園、卻武裝到牙齒的戰士。
隨著這個學期的進展,他決定跟德拉姆談一次話。他最近才看出語言的價值,予以高度評價。既然語言可能會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他為什麼還要自討苦吃,也讓朋友吃苦頭呢?他聽見自己在說:“我真的愛你,正如你愛我一樣。”並聽見德拉姆回答:“是嗎?那麼我就饒了你。”以年輕人的激情,這樣的交談似乎是可能的。不過,不知怎的,他不認為它會使自己找到快樂。他嘗試了幾次,由於他本人缺乏自信,又由於德拉姆過於靦腆,都失敗了。他到德拉姆的房間去一看,要麼就是外麵那扇門關得嚴嚴的,表示謝絕會客,要麼就是屋裡有旁人。倘若他進去的話,其他客人告辭時,德拉姆也會跟他們結伴而去。他請德拉姆吃飯——德拉姆總找個借口謝絕。他提出再讓德拉姆搭他的摩托車去打網球,德拉姆必然婉辭。即使他們二人在院子裡相遇,德拉姆也會假裝忘了東西,從他身旁一溜煙兒跑得沒影兒了。他們的朋友們竟然沒發覺這個變化,使莫瑞斯感到吃驚。其實,本科生沒有幾個觀察力敏銳的。他們自顧不暇,自己內部的東西就夠他們發現的了。倒是有一位學監談到,德拉姆不再向那個名叫霍爾的人獻殷勤了。
德拉姆和莫瑞斯同是一個討論會的會員。在一次集會之後,莫瑞斯找到了機會。德拉姆以參加榮譽學位考試為理由,申請退出該會。在這之前,他要求會員們在他的房間裡舉行一次集會,以便報答大家的深情厚誼。德拉姆行事為人一向是這樣的:他不願意欠任何人的情。莫瑞斯前往,耐心地坐在那兒度過一個單詞沉悶的傍晚。當包括主人在內的每一個人湧到室外去呼吸新鮮空氣時,他留了下來,回想著自己初次造訪這間屋子的往事,猜測著究竟有沒有J日夢重溫的可能。
德拉姆進來了,他沒有馬上發覺待在那兒的是誰。他完全無視莫瑞斯,著手收拾房間。
“你太苛刻了,”莫瑞斯莽撞地說,“你不知道頭腦不靈敏是什麼滋味,所以才會如此苛刻地對待我。”
德拉姆好像拒絕聽到一般搖了搖頭。他麵帶病容,促使莫瑞斯瘋狂地渴望緊緊抓住他。
“彆總是躲避我,哪怕給我一次機會也好嘛——我隻是想討論一下。”
“咱們已經討論了一個晚上。”
“我指的是《會飲篇》,就像古代希臘人那樣。”
“喂,霍爾,彆那麼傻頭傻腦的——你應該知道,跟你單獨在一起,使我感到痛苦。不,請不要揭舊傷疤吧。事情已經過去了,過去了。”他走進鄰室,開始脫衣服。“請原諒我待你簡慢。然而我確實不行了——這三個星期以來,我的神經完全亂了套。”
“我也一樣!”莫瑞斯叫喊。
“小可憐蟲!”
“德拉姆,眼下我在地獄裡呢。”
“哦,你會掙脫出來的。那隻不過是厭煩的地獄而已。你從來沒做過任何丟人的事,所以你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地獄。”
莫瑞斯發出了痛苦的喊聲:“絕對不會弄錯的。”正要把自己和莫瑞斯之間的那扇門關上的德拉姆說:“好的。倘若你願意的話,我就跟你討論一番。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好像要為什麼事道歉似的。為什麼?看你的舉止,仿佛我被你惹惱了一般。你做了什麼壞事呢?你自始至終是絕對正派的。”
莫瑞斯怎麼抗議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