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斯看到過獻給他本人的一首詩。他察覺到生活日益變得令人驚異,於是默不作聲。八個月以前,裡斯利曾使他大惑不解,難道自己仍是同一個人嗎?究竟是什麼擴大了他的視野呢?生氣勃勃的人一群群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生氣勃勃,然而有點兒愚蠢。他們徹頭徹尾誤解了他。他們自以為最敏銳的時候,暴露了弱點。他不禁麵泛微笑。
“你顯然看到過……”接著,她突然說,“霍爾先生,他有什麼人嗎?是紐恩漢姆(譯注:小說的時代背景為20世紀初期。除了紐恩漢姆學院(建於1871年)以外,劍橋大學的各所學院當時隻收男生。以後又為女子創立了新大廳學院(建於1954年)和露西·卡文迪什學院(建於1965年)。這三所學院至今隻收女生。到1987年為止,其他28所學院已陸續改為男女合校。)的姑娘嗎?皮帕說他有個女友。”
“那麼,皮帕最好還是問一句。”莫瑞斯回答。
德拉姆夫人對他感到欽佩。他出言不遜,以反擊不遜。誰料得到一個年輕人會有這樣的本領呢?他對自己取得的勝利甚至顯得滿不在乎,正朝一個在此小住的賓客微笑。那人沿著草坪走過來喝茶。她用對待與自己地位相等者的口吻說:“你好歹讓他牢牢記住美國吧,他需要的是現實。去年我就注意到了這一點。”
當他們雙雙騎馬穿越林中空地的時候,莫瑞斯儘量讓他對美國留下印象。
“我覺得你變得俗氣了。”克萊夫批評他說,“跟他們一樣,他們對喬伊是不屑一顧的。”克萊夫對自己的家族是完完全全抗拒的。他們把名利心與絲毫不諳世事融為一體,他恨透了這一點。“孩子們也夠麻煩的。”當馬放慢了速度的時候,他說。
“什麼孩子?”
“我的呀!彭傑這份家當,需要一個繼承人。我母親把這叫做婚姻,她腦子裡轉的全是這個念頭。”
莫瑞斯沉默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或是這個朋友會留下後代。
“我會有無休止的煩惱。就像這樣,總是有個什麼姑娘在家裡小住。”
“逐漸變老而已……”
“你說什麼,老弟?”
“沒什麼。”莫瑞斯說罷,勒緊韁繩停住了。他的心中充滿了極度的悲傷。他原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這樣的激情了。他和他心愛的人將會消失殆儘。他們的靈魂不會升天,也不會在世上留下子孫。他們勝利地擯棄了習俗,但是大自然依然麵對著他們,用冷酷無情的噪音說:“很好,你們就是這樣的;我不責備自己的任何孩子。不過,你們得沿著所有不育者的路走下去。”當這個年輕人想到自己竟沒有後代時,猛然地羞愧難當。他的母親或德拉姆太太也許不夠聰明,感情貧乏,但她們完成了肉眼看得見的工作。她們將生命的火炬傳給了自己的兒子,他們卻會把火踩滅。
他無意傷害克萊夫的感情,然而他們剛在羊齒叢中躺下來,他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克萊夫並不同意,“為什麼提起孩子?”他問。“為什麼老是孩子?愛嘛,在哪兒開始就在哪兒結束,那要美得多,大自然也明白這一點。”
“對,但是如果人人都……”
克萊夫把他拖回到他們自己的事情上來。他嘰嘰咕咕地說什麼永恒寓於一小時之內。莫瑞斯沒有聽懂,克萊夫的嗓音卻使他得到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