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夫順利地通過了出庭辯護律師的考試,然而在取得資格之前,患了輕微的流行性感冒,發起燒來。進入恢複期後,莫瑞斯去探望他時被傳染上了,也臥病在床。這樣一來,他們二人幾個星期沒怎麼見麵。後來好不容易見到了,克萊夫依然臉色蒼白,神經緊張。跟皮帕家相比,他更喜歡霍爾家,所以前來小住,希望合口味的食品與安寧會使自己康複。他吃得很少,三句話不離“乾什麼都是白搭”。
“我做一名出庭辯護律師,為的是將來可能當政治家。”他這麼回答艾達向他提的問題。“然而,我當政治家乾嗎?誰要我呢?”
“你母親說,全郡居民要你。”
“全郡居民所要的是個激進黨派成員。比起我母親來,我跟更多的人談過話。他們對咱們閒居階級已經不感興趣了。咱們坐著汽車去轉悠,找事做。裝腔作勢地在各座大宅門之間串來串去,玩的是一場沒有歡樂的遊戲。除了在英國,沒有人這麼玩。(莫瑞斯,我要到希臘去。)誰都不需要我們,他們所需要的隻是個舒適的家庭而已。”
“但是,政治家正在提供舒適的家庭。”吉蒂尖銳刺耳地說。
“是‘正在’呢,還是‘應該’呢?”
“喏,這完全是一碼事。”
…正在’和‘應該’可不是一碼事。”艾達的母親說,由於理解了二者的不同,她很得意。“你們不應該打擾德拉姆先生,你們卻……”
…正在’。”艾達從旁插嘴,全家人大笑,惹得克萊夫跳了起來。
…正在’和‘應該’,”霍爾太太做出結論,“是截然不同的。”
“未必是這樣。”克萊夫反駁道。
“未必是這樣。你可要記住,吉蒂。”她隨聲附和,稍微帶點兒訓斥的口吻。其他時候他並不在乎她說什麼。吉蒂仍大聲堅稱二者是一碼事。艾達念念有詞,莫瑞斯默不作聲。他一向安靜地進食,對飯桌上的這種饒舌已習以為常,沒有理會他的朋友竟給弄得心煩意亂。等著上菜的時候,他講了一樁趣聞。大家都默默地傾聽。他慢條斯理、笨嘴拙舌地講著,既不注意措詞,也不費心去講得饒有趣味。克萊夫忽然喊了一聲:“啊——我要暈倒啦!”就從椅子上跌下去了。
“拿個枕頭來,吉蒂。艾達,科隆香水。”她們的哥哥吩咐道。他鬆開了克萊夫的領口。“媽,扇扇。不是我,是他……”
“多麼不中用啊……”克萊夫喃喃地說,話音未落,莫瑞斯吻了他一下。
“這會兒我完全好了。”
姑娘們和一個仆人跑了進來。
“我能走路啦。”他說,他的臉恢複了血色。
“絕沒有好。”霍爾太太叫喊。“莫瑞斯抱你去——德拉姆先生,用胳膊摟住莫瑞斯.”
“來吧,老兄。請大夫,誰去打個電話。”他抱起朋友,克萊夫虛弱地哭泣起來。
“莫瑞斯,我是個蠢材。”
“就做個蠢材好了。”莫瑞斯說,並把克萊夫抱上樓去,替他脫衣服,讓他唾在床上。霍爾太太敲了敲門,他迎出去,快嘴快舌地說:“媽,您不必告訴旁人我吻過德拉姆。”
“哦,當然不告訴。”
“他不喜歡這樣。我六神無主,連想都沒想一下就這麼做了。您知道,我們是摯友,幾乎是親戚。”
這就夠了。她喜歡與兒子分享一些小秘密,這使她憶起過去的歲月,對他而言,那時她曾是無上寶貴的。艾達送來了一個熱水袋。他接住,進屋拎到病人床頭。
“讓大夫瞧見我這副德行。”克萊夫嗚咽地說。
“我但願他能瞧見。”
“為什麼?”
莫瑞斯點燃一支香煙,坐在床邊上。“我們要他看看你最糟糕的樣子。為什麼皮帕讓你去旅行?”
“我被認為已經康複了。”
“見鬼。”
“我們能進去嗎?”艾達隔著門大聲問道。
“不能。請大夫一個人進來。”
“他就在這兒。”吉蒂在遠處叫喊。報過名字後,一個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人進來了。
“你好,喬伊特。”莫瑞斯邊起身邊招呼。“替我把這家夥治好了吧。他患了流行性感冒,被認為已經痊愈了。結果暈倒了,一個勁兒地哭。”
“這是常有的情況。”喬伊特先生說,並把一支體溫計插到克萊夫嘴裡。“是不是勞累過度呢?”
“可不是嘛。如今說是想去希臘。”
“啊,可以去。現在你先出去吧,待會兒我到樓下去見你。”
莫瑞斯聽從了他的話,克萊夫想必病得很重。過了大約十分鐘,喬伊特出來了,並告訴霍爾太太沒什麼大不了的——舊病複發而已。他開了處方,說要派個護士來。莫瑞斯尾隨他到庭園裡,將手放在大夫的胳膊上說:“現在告訴我,他病得多麼厲害。這不是舊病複發,還有什麼其他的,請告訴我真實情況。”
“他不要緊的。”大夫說。他一向以說實話而自負,所以弄得有些心煩。“我以為你已經領悟了這一點。癔病不再發作了,他快要入睡了。這是司空見慣的舊病複發,這一次他可得比上一次當心,如此而已。”
“你所說的這種司空見慣的舊病複發會拖延多久呢?他是不是隨時都可能遭受這種駭人的痛苦呢?”
“他隻不過是有點兒不舒服——他認為是在車子裡患上了感冒。”
“喬伊特,你彆對我這麼說。一個成年人是不會哭的,除非已經相當嚴重了。”
“隻不過是虛弱罷了。”
“哦,你怎麼說都行,”莫瑞斯邊說邊把手移開。“而且我正在耽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