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裡大夫給了自己所能給的最好的醫囑。他從未讀過有關莫瑞斯這種症狀的醫學論文,當他在醫院裡實習的時候,還沒有這些論文。後來所發表的有關論文又都是用德文寫的,因此令人懷疑。他生性對此感到厭惡,因而高高興興地讚同社會所做出的裁決。也就是說,那是站在神學立場上的裁決。他相信,惟有最墮落的人才會瞥視所多瑪。因此,當一個身世清白、身體健康的人向他坦白自己有這種傾向的時候,他自自然然地就回答說:“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他是十分真誠的。他堅信莫瑞斯是偶然風聞一些議論,從而釀成病態的思緒,而一個醫師那充滿輕蔑的沉默是能夠立即消除這種疑慮的。
莫瑞斯也不是無動於衷地告辭而去的。在霍爾家,巴裡大夫可謂大名鼎鼎,他兩次使吉蒂起死回生。霍爾先生生最後那場病期間,始終是由他護理的。他非常正直,有獨立見解,從來也沒有言不由衷過。將近二十年來,他一直是他們家的至高無上的權威者。他們輕易不求助於他,然而全家人都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是能夠判斷是非的。如今他雖然斷定莫瑞斯是在“胡說八道”,但莫瑞斯的每個細胞都有所抵觸,心裡還是很懷疑:難道自己真是在胡說八道嗎?他憎恨巴裡大夫的處世哲學:容忍□□,簡直是卑鄙。但是他依然尊重大夫的想法。他有意與命運再度爭辯,離開了大夫家。
由於不便告訴大夫的一個原因,他加強了這個心意。克萊夫剛滿二十四歲就對女人感興趣了。到了八月,他就滿二十四歲了。他或許也會轉變吧……現在想想,不滿二十四歲就結婚的男人寥寥無幾。像大多數英國人那樣,莫瑞斯意想不到社會上有各種各樣的人。他的煩惱教給他,世上還生活著其他人,卻沒告訴他,人們是形形色色的。他試圖把克萊夫的發展過程看作自己的先驅。
倘若能夠結婚,與社會和法律達成共識,該是何等愉快啊。後來巴裡大夫又遇見了莫瑞斯,並且說:“莫瑞斯,你去找個合適姑娘——這樣一來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他想起了格拉迪斯·奧爾科特。當然,如今他已不是那個生硬的大學生了。在那之後,他吃儘了苦頭,做過自我剖析,知道自己不正常。然而,難道就沒有希望嗎?假使他遇見了一個女子,在其他方麵對他表示同情呢?他希望有兒女。他是有生育能力的——巴裡大夫這麼說過。難道他終究不能結婚嗎?由於艾達的緣故,這個話題在家裡鬨得沸沸揚揚。他母親經常建議他為吉蒂找個什麼人。吉蒂則為他找,她抱著一種令人吃驚的超然態度。對她來說,在守寡期間,“婚姻”、“愛”與“子女”這些詞已喪失了全部意義。湯克斯小姐送給吉蒂一張音樂會的票,透露出種種可能性。吉蒂說自己不能去,挨個兒問圍桌而坐的人要不要。莫瑞斯表示他願意去。她提醒他道,那天晚上他還有俱樂部的活動呢。然而他說,他不參加了。他去了,碰巧是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曲。那是克萊夫教會他喜歡上的。他欣賞那種刺耳、撕裂、撫慰——對他而言,該樂曲所意味的不超過這個——樂曲還誘使他對湯克斯小姐生出溫情脈脈的感激。不幸的是,散場後他遇見了裡斯利。
“《背德悲響曲》。”裡斯利愉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