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定程度上,得根據其他的一些計劃而定……我也許要……”
她突然引起好奇心,掃視著他的臉,然後說:“你不想看看你的房間嗎?——阿爾赤,把霍爾先生領到赤褐屋去吧。”
“謝謝……還能趕上發信時間嗎?”
“今天晚上趕不上了。不過,你可以打電報,就寫上我們的地址好了。……我也許不該多管閒事吧?”
“我可能得打電報——我還拿不準,非常感謝。”隨後他跟著倫敦先生前往赤褐屋,邊走邊想:“克萊夫按說是可以……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按說他可以待在這兒迎接我。他應該知道我會多麼沮喪。”他並不掛念克萊夫,但他依然會由於克萊夫的緣故遭受痛苦。大雨從鉛灰色的天空上傾瀉到園林裡,森林萬籟俱寂。黃昏時分,他陷入新一輪的苦惱。
他在屋子裡一直等到開晚飯,跟自己曾經愛過的幽靈進行搏鬥。倘若這位新大夫能夠改變他的本性,他是不是有義務去一趟呢,儘管他的□□和靈魂都會遭到褻瀆也在所不辭。世界既然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人嘛,要麼就得結婚,要麼就腐朽掉。他尚未擺脫克萊夫,而且永遠也擺脫不了,直到更重大的什麼東西插進來為止。
“德拉姆先生回來了嗎?”當女仆送熱水來的時候,他問道。
“回來了,先生。”
“剛回來嗎?”
“不,已經回來約半個小時了,先生。”
她拉上窗簾,把景色遮擋了,卻沒能遮掩雨聲。這時候,莫瑞斯潦潦草草地寫了電文。倫敦西區威格莫爾街六號拉斯克·瓊斯請予預約掛號
星期四霍爾發自威爾特郡彭傑莊園德拉姆府
“知道了,先生。”
“多謝,多謝。”他懇切地說。隻剩他一個人後,立即蹙起鼻子。如今,在公與私兩種場合下,他的行動判若兩人。踱人客廳後,他向克萊夫致意的時候,聲音一點兒都沒發顫。他們熱烈地握手,克萊夫說:“你看上去精神抖擻。你知道你將陪伴哪一位進入餐廳嗎?”並將一個姑娘介紹給他。克萊夫變成一位地地道道的鄉紳了。自從結婚以來,他對社會的不滿全都消失了。他們的政治觀點一致-不愁沒有話題。
從克萊夫這方麵來說,他對來客感到滿意。安妮品評道:“粗魯,然而非常正派。”——情況令人稱心如意。莫瑞斯有那麼一種粗野的氣質,但是如今這已無關緊要了。有關艾達的可怕的場麵可以被遺忘。莫瑞斯與阿爾赤·倫敦也處得很好一這一點挺重要,因為阿爾赤使安妮感到厭煩。阿爾赤是那種能夠給人做搭檔的人。克萊夫邀請二位來作客的時候就把他們搭配在一起了。
在客廳裡,他們又談起了政治,使得在座的人個個都相信激進派不誠實,社會主義者發了狂。大雨滂沱,聲音單調,什麼也乾擾不了它。會話剛一停頓,雨的沙沙聲就傳到客廳裡來了。晚會即將結束時,雨水嘀嘀嗒嗒地落到鋼琴蓋上了。
“咱們家的幽靈又來啦。”德拉姆老夫人嫣然一笑說。
“頂棚裡有個最可愛的洞。”安妮大聲說。“克萊夫,咱們能不能把它保留下來?”
“咱們隻能這樣做。”他邊按鈴邊回答。“不過,咱們把鋼琴挪開吧。它可經受不了雨淋。”
“放隻碟子如何?”倫敦先生說。“克萊夫,一隻碟子如何?有一次,俱樂部的頂棚漏雨,我按了鈴,仆人就拿來了一隻碟子。”
“我呢,按了鈴,可是仆人什麼也沒拿來。”克萊夫說著,又按鈴。“好的,咱們放一隻碟子,阿爾赤。但咱們非把鋼琴挪開不可。安妮的可愛的小洞也許會在夜裡變大了。客廳的這部分,隻搭了個單坡屋頂而已。”
“可憐的彭傑!”他的母親說。大家都站起來了,仰望著漏洞。安妮著手把吸墨紙伸到鋼琴內部去吸水。晚會結束了,雨漏下來向他們暗示自己的存在,他們儘情地開雨的玩笑來取樂。
“你端個盆來好嗎?”當女仆應鈴聲而至的時候,克萊夫說,“還要一塊抹布。喊個男的來,幫助把開間裡的鋼琴搬開,地毯也撤掉。雨又漏下來了。”
“諸位,你們明天想乾什麼?”克萊夫對客人們說。“我得去遊說,用不著跟我去。再也沒有如此枯燥乏味的了。願意帶支獵槍出去一趟嗎,怎麼樣?”
“好得很。”莫瑞斯和阿爾赤說。
“斯卡德,你聽見了嗎?”
“好男兒心不在焉。”他的母親說。鋼琴勾住了地毯,仆人們顧忌當著紳士淑女的麵提高嗓門,誤會了彼此的吩咐,動作不協調,於是相互悄聲問:“什麼?”
“斯卡德,客人們明天要去打獵。不知能打到什麼。我沒把握。你在十點鐘到這兒來。咱們現在去睡覺吧?”
“這兒的習慣是早睡,這你是知道的,霍爾先生。”安妮說。隨後她向三個仆人道了晚安,率先沿著樓梯走上去。莫瑞斯留下來,選了一本書。萊基的《理性主義史》能夠填補空白嗎?雨水滴到盆裡,兩個男仆在開間裡的地毯上俯身嘀咕著。他們跪在那兒,就像是舉行葬禮似的。
“該死,什麼都沒有嗎,沒有嗎?”
“——噓,他不是對咱們說的。”男管家對獵場看守說。
那是萊基的著作。然而他的腦子不靈,讀不進去。幾分鐘後,他把它丟在床上,暗自思忖電報的事。處在彭傑的陰鬱氣氛下,求醫的決心更堅定了。人生被證實是條死胡同,儘頭是一堆汙泥。他必須回到起點,重新做起。裡斯利曾暗示,人隻要毫不在乎過去,就能脫胎換骨,徹底改變。再見吧,美與溫暖。它們到頭來化為汙泥,非清除掉不可。他拉開窗簾,朝著雨凝視良久,歎口氣,咬緊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