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更陰鬱了。惟一可取之處是像做惡夢一般,使人有虛幻之感。阿爾赤·倫敦喋喋不休,雨聲淅瀝。在“運動”這一神聖的名義下,兩個人在彭傑莊園裡被慫恿追蹤兔子。有時擊中了兔子,有時落了空。他們間或嘗試用雪貂(譯注:歐洲人從羅馬時代起,就用雪貂消滅鼠類和其他害獸,還用它把兔子從洞穴裡趕出來。在亞洲,用雪貂狩獵的時間更早。飼養的雪貂不能獨立生存,倘若走失,幾天之內就會死去。野生的雪貂已被列為瀕危動物)狩獵,也曾布下羅網。必須控製兔子的數量,興許這正是迫使他們參加這項娛樂活動的原因。克萊夫有一種精打細算的傾向,他們回來吃午飯。莫瑞斯感到一陣激動襲上心頭,拉斯克-瓊斯先生的回電到了,約他第二天去看病。然而,這激動轉瞬即逝。阿爾赤認為他們還是以飯後再去追捕兔子為好,莫瑞斯的心情抑鬱得無法控製。現在雨下得小一些了,但是霧更濃了,更泥濘了。喝下午茶的時間將至,一隻雪貂卻逃之天天。獵場看守把這說成是他們的過錯,阿爾赤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並且在吸煙室借助於示意圖,把情況向莫瑞斯解釋了一下。八點鐘開晚飯,政客們也回來了。飯後,雨水從客廳的頂棚漏到盆和碟子裡。然後,在赤褐屋裡,是跟頭天晚上如出一轍的天氣和絕望。此刻,克萊夫坐在他的床上,親密地侃侃而談,但已於事無補。倘若克萊夫早一點兒來談,可能會使莫瑞斯感動,然而他待客竟如此不友好,使莫瑞斯傷透了心。這一天他過得太孤寂、太不像話了,以致再也不能對往昔做出反應了。他滿腦子都是拉斯克·瓊斯先生的事,願意一個人待在屋子裡,以便把自己的症狀寫成書麵材料。
克萊夫覺察出朋友的造訪失敗了,然而他說:“政治是刻不容緩的,而且你剛好趕上了大忙特忙的時候。”他還為自己忘記了今天是莫瑞斯的生日而懊惱。他極力主張,客人一直逗留到比賽結束後再走。莫瑞斯說他非常抱歉,現在可不行了,因為在倫敦有一件意想不到的急事。
“完事之後你能不能回來?我們是很糟糕的東道主,但是能請你來作客,榮幸之至。儘管把這房子當作旅館好了——怎麼想就怎麼做,我們也隨心所欲地去做。”
“說實在的,我還希望結婚呢。”莫瑞斯說,這話衝口而出,猶如有著獨立的生命一般。
“我高興極了。”克萊夫邊垂下眼睛邊說。“莫瑞斯,我高興極了。這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也許是獨一無二的——”
“我知道。”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呢?他心裡很納悶。他的詞句飛到戶外的雨裡。他時時刻刻意識到雨和彭傑那腐朽的屋頂。
“我不再囉囉嗦嗦地打擾你了。然而我必須說一句:安妮猜到了。女人是不同凡響的。一開始她就堅持說,你留有後手。我笑了,然而現在我甘拜下風。”他抬起眼睛來。“哦,莫瑞斯,我多麼高興啊,你肯告訴我,太好啦——我一向希望你能這樣。”
“這我是知道的。”
隨後是一陣沉默。克萊夫故態複萌,他既灑脫又可愛。
“令人驚喜,不是嗎?——那——我興高采烈。我但願自己能想出一些其他的措詞。如果我告訴安妮,你介意嗎?”
“一點兒也不。告訴所有的人吧。”莫瑞斯大聲叫喊。克萊夫不曾理會他的口氣中所蘊含的冷酷無情。“多多益善。”他尋求外界的壓力。“倘若我想得到的姑娘把我甩了,還有彆人呢。”
克萊夫聽罷,麵泛笑意,由於太高興了,並沒有吹毛求疵。有幾分是為莫瑞斯而高興,然而也因為他本人的態度從此能自圓其說了。他厭惡同□□。劍橋、藍屋、園林裡的羊齒叢——並沒有汙跡,毫無可恥之處——卻帶有微妙的滑稽可笑的意味。最近他偶然翻出來一首詩,是他在莫瑞斯第一次造訪彭傑期間所寫的。簡直像是從鏡子裡來到世界上的。它是如此荒唐,如此乖張。“往昔那一艘艘希臘海輪的身影。”難道他是這樣向那個健壯的大學生致意的嗎?他知道莫瑞斯也同樣成長得不再需要故作多情,於是感到神清氣爽,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的話語也脫口而出。
“莫瑞斯,我親愛的,我多次想到你,超過了你的想象。正如我去年秋天說過的那樣,我在真正的意義上關懷你,也將永遠關懷下去。咱們曾經是一對年輕的傻子,是吧?——然而,即便從傻勁兒裡,也能獲得點兒什麼。成長,不,超過了這個,親密。正因為咱們一度做過傻子,所以才能相互了解並信賴。婚姻並沒有使咱們之間發生分歧。哦,多愉快啊,我真的認為——”
“那麼,你為我祝福嘍?”
“可不是嘛!”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