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起來。”
一隻胳膊顫動了一下。
“咱們該談談今後的打算了。”
他越發緊緊地偎依著,比他所假裝的要清醒,渾身熱乎乎的,肌肉發達,感到幸福。莫瑞斯也沉浸在幸福的感覺中。他動彈了一下,發覺對方作為回應用手使勁攥著他,於是忘掉自己想說什麼了。外麵還在下雨,一片光從那兒飄浮到他們上麵來。一家陌生的旅店,臨時的避難所,為了免遭敵人傷害,暫且把他們保護起來。
“該起來了,小夥子,到了早晨了。”
“那就起來吧。”
“你這樣攥著我,我怎麼起來呀!”
“好個急性子,我教你彆這麼急性子。”他對莫瑞斯不再表示敬意了,大英博物館治好了他的自卑感。這是個假日,在倫敦與莫瑞斯相處,擺脫了一切煩惱,他想要打盹兒、浪費光陰、戲弄、□□。
莫瑞斯又何嘗不想這樣做,那更愜意一些。然而逼近的未來使他精神渙散。出現了一抹曙光,溫暖舒適更加顯得不真實。總得說點兒什麼,安排妥當。哦,即將結束的夜晚,人眠與睡醒的時候,強壯與體貼混雜在一起,美好的心情,黑暗中的平安,還能再迎來這樣的夜晚嗎?
“你不要緊嗎,莫瑞斯?”——因為他歎了口氣。“你覺得舒服嗎?把你的腦袋再往我身上靠,照你更喜歡的那個樣子……就這樣再靠。你彆著急,你跟我在一起,著什麼急。”
是啊,他交了好運,這是毫無疑問的。斯卡德顯示出是個正直、厚道的人。與他共處,感到愉快。他是個寶貝,使人著迷,一千個人當中才能發現這麼一個,是他渴望多年的夢幻。然而,他勇敢嗎?
“多好哇,你和我像這樣……”兩個人的嘴唇挨得那麼近,幾乎不是在說話了。“誰能想得到呢……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有了個念頭:‘但願我能跟那個主兒……’就是這麼想的……‘我跟他能不能……’於是就這樣了。”
“是啊,因此咱們就得戰鬥。”
“誰願意戰鬥呢?”他用厭煩的聲調說,“已經打夠啦。”
“全世界都與咱們為敵,咱們得同心協力,趁著還做得到的時候,定出計劃來。”
“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真叫人掃興!”
“因為非說不可。咱們不能眼看著情況越變越糟,就像在彭傑那次似的,再一次傷害咱們的感情。”
阿列克突然伸出被太陽曬得粗糙不堪的手背,在莫瑞斯的身上蹭來蹭去,並且說:“疼吧?不疼才怪呢。我要是戰鬥,就這麼乾。”確實有點兒疼,這種愚蠢的行為還帶有怨恨的意味。“彆跟我談彭傑的事。”他接下去說。“哼!呸!在彭傑,我從來就是個仆人。斯卡德,乾這個;斯卡德,乾那個。還有那個老太太,你知道有一次她說什麼嗎?她說:‘勞駕啦,請你為我寄這封信。你叫什麼名字呀?你叫什麼名字呀!半年來,我每天走到克萊夫家那該死的正麵門廊外麵聽候使喚,他母親卻不知道我的名字。她是個婊子。我想對她說:‘你叫什麼名字呀?×你的名字。’我差點兒這麼說出口。我要是說給她聽就好了。莫瑞斯,你不能相信人們是怎樣跟仆人說話的。粗魯透頂,簡直說不出口。那個阿爾赤·倫敦,你挺買他的賬,可他跟你一樣壞。你也這麼壞,你也這麼壞,張嘴就是:‘喂,來人哪!’你想不到吧,你差點兒失掉了把我弄到手的機會。你呼喚的時候,我幾乎打消了爬那梯子的念頭。我心裡嘀咕:‘他不是真正想要我。’你沒有按照我說的那樣到船庫來,把我氣瘋了,火冒三丈。架子太大啦!咱們等著瞧吧。我一直喜歡船庫這個地方。從壓根兒沒聽說過你的時候,我就經常到那兒去抽上一支煙。很容易就能把鎖打開,當然,直到現在,我手裡還有鑰匙呢……船庫,從船庫向池塘望去,安靜極了,有時候會躥上一條魚。我在地板上擺了好幾個靠墊。”
他聊累了,就默然無語了。起初他的口氣粗裡粗氣、快快活活的,有點兒做作,隨後嗓音變得有氣無力,悲傷地消失了。仿佛事實真相浮現到表麵上來,使他承受不住似的。
“咱們還可以在你的船庫裡見麵。”莫瑞斯說。
“不,咱們見不著麵了。”阿列克把莫瑞斯推開,接著吃力地發出□□聲,猛烈地緊緊拽過莫瑞斯來,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般地擁抱他。“不管怎樣,你記住這個吧。”他溜出被窩,透過灰色的曙光俯視著,雙臂空空,耷拉下來,好像希望讓莫瑞斯記住他這個姿勢似的。“我很容易地就能殺掉你。”
“我也能殺掉你。”
“我的衣服都跑到哪兒去啦?”他好像迷迷糊糊的。“都這麼晚了,我連刮胡刀都沒帶。我沒想到會在外麵過夜……我必須——我得馬上去趕火車,不然的話,弗雷德指不定會想什麼呢。”
“愛想什麼想什麼。”
“天哪,要是現在弗雷德看見了咱倆這副樣子。”
“他沒看見,不就結了。”
“他有可能看見呀。我的意思是說,明天不是星期四嗎?星期五捆行李,星期六諾曼尼亞號從南安普敦(譯注:英格蘭漢普郡的一座城市,英吉利海峽港口。l980年躍居英國第二大港。)起航,這就跟古老的英國告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