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說,咱們兩個人從此就再也見不著了。”
“可不是嘛,你說得完全正確。”
要是雨停了該有多好!在昨天的傾盆大雨之後,又迎來了下雨的早晨,不論是萬家屋頂還是博物館,抑或自己的家以及綠林,統統是濕漉漉的。莫瑞斯抑製著自己的感情,非常謹慎地選擇用詞,說道:“我要談的正是這個。我們為什麼不安排好再一次見麵的事呢?”
“你打算怎麼見麵?”
“你為什麼不留在英國?”
阿列克嚇得魂不附體,颼地轉過身來。他半裸著身子,活脫脫像個未完全開化的人。
“留下來?”他怒吼道,“不坐船啦?你瘋了嗎?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樣荒唐的廢話。再支使我乾這乾那,啊,你會這麼做的。”
“我們兩個人相遇,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也清楚,我們永遠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緣了。留在我身邊吧,我們相互愛慕。”
“當然,但是這不能成為做蠢事的借口。留在你身邊,怎麼留?待在哪兒?我就是這個樣兒,又粗俗又醜陋,你媽要是看見了我,會說什麼?”
“她永遠也見不到你,我不在自己家裡住。”
“你要住在哪兒?”
“跟你同住。”
“哦,同住嗎?謝謝,可是不行啊。我家裡的人一點兒也不會對你產生好感,我決不怪他們。我倒是想知道,你的工作怎麼辦?”
“我辭職。”
“你在城裡的那份差事能給你金錢和地位,怎能辭職呢?你不能辭職。”
“當你不想乾了的時候,你就能辭職。”莫瑞斯溫柔地說.“一旦了解了其性質,任何工作你都能勝任。”他凝視那從發灰變得發黃的曙光。這些話,沒有一句使他吃驚,然而他無法預測今後將怎麼樣。“我會找到一份跟你一起乾的工作。”他明確地說,到了吐露實情的時刻了。
“什麼工作?”
“咱們找找。”
“找著找著就餓死了。”
“不會的。找工作的期間,咱們有足夠的錢來糊口。我不足個傻子,你也不傻,咱們不會挨餓。昨天晚上你睡著了以後-我一直醒著,琢磨這些問題。”
停頓了片刻。接著,阿列克用斯文一些的口吻說:“行不通,莫瑞斯。會把咱倆都毀了,難道你不明白嗎?你也罷,我也罷。”
“我不知道,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階級’,我不明白,我知道今天我們該怎麼辦。咱們離開這兒,吃上一頓像樣兒的早飯。然後到彭傑去,或者你願意到哪兒就到哪兒,見你那位弗雷德。你告訴他,你改變了主意,不移居海外了,改為跟霍爾先生一起就業。我會跟你同往,我才不在乎呢。我可以見任何人,什麼事都敢正視。他們如果願意猜想,就聽之任之,我已經感到厭煩了。告訴弗雷德把你那張船票退掉,所受的損失,由我來補償。這,是我們獲得自由的第一步,隨後我們再做第二件事。要擔風險,其他的也都得擔風險。而不論是誰,隻有一條命。”
阿列克譏誚地笑了,繼續穿衣服。他的態度跟昨天的相似,不過,沒有進行恫嚇。“你這一套是從來也用不著自食其力的人說的話。”他說,“你用‘我愛你’等等讓我上了圈套,這會兒又想要毀掉我的前程。你難道不知道,在阿根廷有一份可靠的差事在等著我嗎?就跟你在這裡有個職業一樣。真可惜!諾曼尼亞號星期六就起航了。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嗎?我的行裝都已經打點好了,船票也買了,弗雷德和我嫂子正眼巴巴地等著我呢。”
莫瑞斯透過阿列克這番粗鄙的言語看出了隱藏在背後的悲哀。然而,事到如今,洞察力又有什麼用呢?多麼了不起的洞察力也無法阻擋諾曼尼亞號起航。他失敗了,苦惱不可避免地等待他。至於阿列克呢,這種苦惱可能即將結束。離開此地進入新生活之後,他就忘掉了與一位紳士之間的這些越軌行為,遲早會結婚的。屬於工人階級的這個精明的小夥子明白自己的利益所在。他已經把那優美的□□塞進了醜陋的藍色三件套禮服,紅臉蛋兒和褐色的手從衣服裡伸了出來,頭發梳平了。“好啦,我走了。”他說。隨後,好像意猶未儘.又補上一句:“想想看,我們倆真的還不如不見麵呢。”
“這也沒有什麼。”莫瑞斯說。當阿列克撥開門閂的時候,莫瑞斯把臉轉了過去。
“你已經預付房費了,對吧?下樓後,他們不會攔住我吧?我可不願意最後弄得不愉快。”
“你就放心好了。”他聽見關門的聲音,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他等待心上人回來,他不得不等待。接著,兩眼痛起來了。根據經驗,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過一會兒他就能克製自己的感情了。他起床,走出去,打了幾個電話,解釋一番。安撫了母親,向昨天晚上的東道主道歉。他刮胡子,修邊幅,照常去上班。大量的工作等著他,他的人生絲毫也沒有變,什麼東西也沒留下。他又回到孤寂中了,猶如跟克萊夫之間有過那些事以前,以及事後的孤寂。這樣的孤寂將來還會永遠延續下去。他失敗了。然而最使他難過的是,他眼睜睜地看著阿列克敗下陣去。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倆是一個人。愛吃了敗仗,愛是一種感情,通過愛,你能偶爾享受樂趣。愛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