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Translati……(1 / 2)

莫裡斯 Stonecastle 5011 字 10個月前

到了星期六,他赴南安普敦,送諾曼尼亞號起航。

這是個異想天開的決定,無濟於事,有損尊嚴,很危險。當他離開家的時候,絲毫沒有這個打算。然而抵達倫敦後,夜夜折磨他的饑餓明目張膽地向他索取獵獲物。除了阿列克的臉和身子,他把一切都拋在腦後,就采取了可以見到他們的惟一手段。他並不想跟自己的情人說話,或者聽他的聲音,要麼就摸摸他——這一切均已成為過去—一隻想在阿列克的身影永遠消逝之前,重新看一遍。可憐的、倒黴的阿列克!誰能責備他呢?他除了這麼行事,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然而,哦,他們兩個人都一樣倒黴。

莫瑞斯像做夢似的上了船。他在那兒清醒過來,一種新的不安襲上心頭。阿列克無影無蹤,輪船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過了一會兒,才把他領到斯卡德先生——阿列克的哥哥弗雷德跟前去。這是個粗鄙無禮、枯燥乏味的中年生意人。他身旁那位胡子拉碴的長者想必是奧斯敏頓的屠夫。阿列克主要的魅力是閃現在發際、充滿青春活力的紅潤光澤。弗雷德長得像弟弟,但皮膚是沙色的,令人聯想到狐狸。他臉上油膩膩的,取代了弟弟臉上那太陽的愛撫。弗雷德跟阿列克一樣,自視甚高。他的自負起因於商業上取得的成功。他瞧不起體力勞動,不料弟弟竟長成了個粗人,他覺得丟麵子。他從未聽說過霍爾先生的事,就認為此人一定會對他們以恩賜者自居。於是,他擺出一副傲慢的態度。“利基(譯注:利基是阿列克的昵稱)還沒上船呢,可他的行李已經在這兒了。”他說,“你有興趣看看他的行李嗎?”他的父親說:“時間還蠻充裕。”並瞧了瞧自己的手表。他的母親把嘴一抿,說:“他不會遲到的,利基說話是算數的。”弗雷德說:“他要是願意遲到,就隨他去吧。他不跟我走,我也經得起。可是他就彆指望我再幫助他了,為了他,我花了太多的錢……”

“這就是阿列克所屬於的世界。”莫瑞斯仔細考慮道。“這些人比我更能夠使他幸福。”他把已經抽了六年的煙絲塞進煙鬥,觀看著這件風流韻事的破滅。阿列克既不是英雄,也不是神,隻不過是跟他一樣被社會束縛得一籌莫展的凡人。海洋和森林也罷,使人感到清爽的微風與太陽也罷,都不準備把他神化。他們兩個人不該在旅店裡共度一夜,這樣就萌發了難以企及的希望。他們應該在雨裡握完手就分道揚鑣。

一種病態的好奇心把他留在斯卡德一家人當中。他傾聽他們那粗俗的交談,從他們的一舉一動中尋覓朋友的姿態。他設法快快活活地巴結他們,然而歸於失敗,因為他沒有自信了。他正鬱悶地沉思,一個安詳的嗓音傳到耳際:“你好,霍爾先生。”他吃驚到極點,無言以對。那是博雷尼烏斯先生。他們兩個人都不會忘記,起初他怎樣默不作聲,他那充滿了恐懼的眼神,以及他如何飛快地將煙鬥從嘴裡拔出來,就好像這位教區長禁止他吸煙似的。

博雷尼烏斯先生溫和地向斯卡德一家人做了自我介紹。彭傑離這裡不遠,他為這位年輕的教區居民送行來了。他們談論著阿列克會沿著哪條路走來——好像有點兒拿不準——莫瑞斯試圖溜掉,因為他弄不清該不該在這兒待下去,然而博雷尼烏斯先生攔住了他:“你要到甲板上去嗎?”教區長問,“我也去,我奉陪。”他們兩個人回到新鮮空氣和陽光中來了。南安普敦港的淺灘在他們周圍展開,一片金黃色,儘頭綿延著新福裡斯特(譯注:漢普郡一區,範圍包括新福裡斯特及其沿南安普敦灣和索倫特海峽的城市化的沿海地區,加上該郡西部靈伍德和福丁布裡奇周圍的農業區)。對莫瑞斯而言,傍晚的美景似乎預示著大禍即將臨頭。

“謝謝你的好意。”教區長立即開口說。他的口氣仿佛是一個社會福利工作者在跟另一個交談,然而莫瑞斯覺得他是在旁敲側擊。莫瑞斯試圖回答——兩三句普普通通的話就能救他--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下嘴唇發顫,就像一個哭喪著臉的少年似的。“假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對小斯卡德是感到不滿意的,所以你的一片好意就更難能可貴了。咱們在彭傑吃飯的時候,你對我說,他是個‘貪鄙下流的家夥’——竟這樣來形容一位同胞,使我吃了一驚。當我在下麵瞧見你跟他的親人們待在一起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我吧,霍爾先生,他會珍重你對他的關懷,儘管他可能不顯露出來。像他那樣的人,比局外人所想象的要容易被感動,好也罷,壞也罷。”

莫瑞斯竭力打斷他的話說:“那麼……你呢?”

“我?我為什麼要來呢?你隻會笑話我。我給他送來了一封寫給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英國國教會牧師的信,希望他上岸之後,就給他施堅振禮。荒唐可笑,對嗎?可我既不是古希臘文化的崇拜者,也不是無神論者。我相信人的行動取決於信仰。倘若某人是個‘貪鄙下流的家夥’,歸根結底是由於對神有所誤解造成的。凡是有異端邪說的地方,遲早會滋生傷風敗俗的行為。可是你——究竟是怎樣準確地知道他這艘船起航的時間呢?”

“這……這登了廣告。”他渾身打起哆嗦來,衣服緊緊地裹在他身上了。他好像重新變成了學童,毫無防備的能力。他確信這位教區長猜出來了,或者毋寧說是靈機一動,明察秋毫。凡人什麼也不會懷疑——杜希先生就渾然不覺——然而這位先生卻有特殊的感覺。由於他是個神職人員,竟嗅得出肉眼看不見的感情。禁欲主義與虔誠有著實用的一麵,它們能夠導致洞察力。莫瑞斯領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在彭傑,他曾認為,像這樣一個身穿黑色法衣、臉色蒼白的教區長,絕不可能懂得男子之間的同□□。但現在他知道了,即便是從不公正的角度也罷,反正正統的宗教對人性的任何秘密都曾加以探討。宗教比科學敏銳厲害得多,倘若除了洞察力,再補充上判斷力,宗教就無敵於天下了。莫瑞斯本人是被信仰拋棄了的,他從未跟這樣一股力量對峙過,他受到了極度的打擊。他對博雷尼烏斯先生恐懼與憎惡交加,恨不得將這個教區長殺掉。

至於阿列克呢——如果這時候到了,也會被丟進陷阱。他們足小人物,擔不起風險——比方說,遠比克萊夫和安妮弱小得多.博雷尼烏斯先生知道這一點,打算用自己的權力範圍內的惟一手段來懲罰他們。

為了給沒有還手之力的對方回答的機會,那個聲音停頓了一會兒,現在又繼續下去了。

“是啊,老實說,關於小斯卡德,我非常不放心。星期二他離開了彭傑,對我說是要到他的父母那兒去。可是他拖到星期三才到家。他動身之前,我跟他麵談過一次,使我不滿意到極點。他冷酷無情,他反抗我,當我談到堅振禮的時候,他嘲笑我。事實上——要不是你對他有著慈悲為懷的興趣,我是不會跟你提起這件事的——事實上,他犯了□□罪。”他頓了一下,“跟女人們。到了一定的時候,霍爾先生,那種嘲笑,那種冷酷無情,就會被識破。因為通奸會發展成比實際行為嚴重得多的罪惡。倘若這僅僅是個彆人的行為,我不會考慮用詛咒將他逐出教會。然而,我認為一旦世界各國人民都道德敗壞,最後他們一定會否定神。除非一切不正當的性行為統統受到刑罰,而不是隻有其中幾樁,教會是永遠不能重新征服英國的。我有理由相信,他下落不明的那個晚上是在倫敦度過的。是的,沒錯兒——他準在這列火車裡。”

他走下去了。莫瑞斯的神經受了撼動,跟隨著他。他聽見了講話聲,然而聽不懂。其中的一個嗓音也許是阿列克的,這又與他何乾。“又搞糟了。”他浮想聯翩,猶如薄暮時分飛回來的蝙蝠。他重返家裡的吸煙室,跟克萊夫待在一起。克萊夫說:“我再也不愛你了,請原諒。”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每年自轉一周,最後總是黯然無光。“跟太陽一樣……要花一年工夫……”他覺得外祖父在跟他這麼念叨。隨後,霧消散了,阿列克的母親就在跟前。“這簡直不像是利基。”她急促不安地說完,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