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長大點之後,他們的關係總算緩和了點兒。
閻寧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本中原人的書,纏著彆人翻譯,看了幾天之後,張口閉口都是“天下”“爭雄”之類的怪話。
唐琅卓婭就撅著小嘴,問:“那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天下?”
閻寧想了想:“我喜歡你,我也喜歡天下。”
唐琅卓婭不同意,抓著閻寧的手晃來晃去:“天下和我,你隻能選一個。”
閻寧又很認真的想了很久:“那就等我奪得了天下,再來娶你,反正你是大巫女,不能嫁人。”
他從書裡知道,中原的皇帝萬人之上,沒有人敢違抗皇帝的命令。
皇帝喜歡的,誰也不敢攔。
皇帝討厭的,就是禁製。
所以皇帝當然能迎娶大巫女。
唐琅卓婭問:“那要是你打不下來呢?或者我不喜歡你,要嫁給彆人呢?”
閻寧摸著下巴壞笑:“我會的,我會奪得天下……如果你嫁了人,我就殺了你的丈夫,做你的新男人,我們一起把孩子養大。”
“哇嗚……”閻寧的表情嚇到了唐琅卓婭,於是她就哭起來,哭聲驚動了跪坐念經的大巫師。
大巫師憤怒的站起來,拿起鞭子就要教訓他們,即便是可汗的孩子,大巫師也可以教訓!
鞭子擦著閻寧的身子抽過去,孩子身形小,一下子就跑出了神廟,對著大巫師做鬼臉。
做完鬼臉,閻寧揣著手喊:“老東西你等著,等我做了可汗,第一個就砍死你!”
大巫師氣的吹胡子瞪眼,可是又追不上他,隻好指著他破口大罵:“你這個狼崽子!你上麵還有三個哥哥呢,輪不到你來做可汗……就算是可汗,我也照打……”
——
視線掃過便能望見的距離,唐琅卓婭覺得自己跑了很久很久。
她從燃燒的木台中央跳下來,越過炙熱的火流,提著裙子,拚了命的奔跑。
仿佛隻要她跑的足夠看,閻寧就能再一次站起來。
周圍仍未退出戰鬥狀態的鎮北軍,將這片草原圍成了一個圈,所有人都是她的敵人。
唐琅卓婭看見了,可她不在乎。
她朝閻寧倒下的地方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撲倒,撫摸閻寧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駭人的麵孔。
似乎是血流儘了,閻寧心口處的箭傷,血流出來的速度逐漸減緩。
“烏撒爾,烏撒爾……”唐琅卓婭慌張的喊著閻寧的蠻族名字。
閻寧笑了一下,撲麵而來的悲涼感,他握住唐琅卓婭的手,用蠻族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似乎是個蠻族笑話,唐琅卓婭哭著笑了,很難看。
鶴玥與月昭下了馬,步行來到閻寧與唐琅卓婭的身邊,看著曾經的心腹大患漸漸死去。
鶴玥忽然開口,望著彼此都想置對方於死地的人:“可還有什麼想說的?本宮可以幫你。”
“送她回神廟,她已經沒有用了!”
閻寧躺在草地上,艱難的轉動脖子,心口處的箭傷還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幾乎要耗儘他的所有力氣。
他看著站在身邊鶴玥,求助於自己的死敵:“我馬上就要死了,煌夏贏了,你抓住她也沒有用……”
鶴玥答應了。
注定失敗的死敵,從某種意義上也能算是舊友,她不介意答應舊友最後的請求。
於是閻寧又看著唐琅卓婭,沾著血的手緩慢抬起:“在神廟裡替我向天神祈福……”
“不要死!”
唐琅卓婭早已淚流滿麵,水霧一般的屏障罩著她的眼睛,她用力的眨眼,於是淚水便滾滾流下。
所謂“向天神祈福”,隻不過是一個借口。
一個期盼唐琅卓婭有勇氣活下去的借口。
唐琅卓婭哭著點頭,過於用力的動作讓眼淚加速從臉龐上滑落。
閻寧從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如此虛弱,在這一刻他的野心他的勇武都迅速的遠去,世界的聲音在他耳中越來越小。
這是即將死去的征兆。
一場永不複醒的沉眠。
閻寧看到了,看到許多年間發生過的往事一幕幕閃過,突然有一個聲音從這些往事中掙紮著浮現出來,仿佛要衝破這具瀕死的軀殼。
那個聲音從心底最深處一直往上遊走,湧入閻寧的喉嚨裡。
於是閻寧發出最後的嘶吼。
“我舉十萬蠻兵,強渡貪狼之野;我踏中原之天,敢折煌夏之鋒!誰不知俯仰沉浮一虛客,三千萬草莽齊喑儘平生。貪癡皆怨我……”
聲音漸漸小了。
“皆怨我!”
要是早點流亡就好了……這是閻寧心中閃過的最後的一個念頭。
不做什麼可汗,也不做大巫女。
更不去爭什麼皇帝,和唐琅卓婭遠走高飛,隨便去哪個地方隱姓埋名,化作平民百姓。
縱使耕耘紡布,窮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