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著蒼山白鶴的旗幟從遠方的地平線上升了起來，越來越近。

公主殿下帶著人沿著蒼青之野繞了一個大彎，直到諸事落定，閻寧身死，僅剩的十餘蠻族遊騎儘數死於亂箭之下，才悠悠然從草原的另一邊走了出來。

“將軍神武非凡，本宮佩服！”

鶴玥桃花般的眸子閃爍著，向月昭道喜。

領軍出戰的是月昭將軍不假，可此站的勝負手乃是公主殿下點燃的那一把火，逼迫閻寧不得不轉換戰場，失了兵勢。

公主殿下策馬緩緩而來，踏過茸茸野草，行至將軍身邊，眉眼含笑，沒有半點兒搶功的意思。

而且看上去心情真的很不錯。

月昭偏頭看她，見她神情悠閒，仿若秋遊野獵，忽的心中騰起一股沒來由的怒氣，抓著公主殿下的寬袖，質問：“戰場上兵勢由主將驅使，殿下何必點那一把火？”

剛剛才屠戮完畢的將軍，滿身都是腥臊的血腥味，怒火乍起，殺伐氣息彌散其間，壓過公主殿下尊貴典雅。

倘若閻寧再慢些，不急著救唐琅卓婭，而是把兵力散開，搜尋鶴玥的蹤跡，憑留守的那些人，根本擋不住閻寧的兵馬！

“殿下本不必冒險，何必如此？”月昭追問。

鶴玥施施然笑著，柳眉輕輕挑了一挑，目光落在被月昭握住的寬袖上。

“將軍好大的膽子！初嘗勝果，就敢僭越犯上，是否過於自傲了些？”

月昭不退反進，力道更重了：“我沒問你這個！”

隨著將軍傾身，殺伐屠戮的氣息隨之擴散，雨水也衝刷不乾淨的硝煙與怒意。

“哎呀！疼……”公主殿下忽然嬌嗔了一聲。

月昭仿佛觸碰了滾燙的鐵石般迅速縮回手去，卻瞟見鶴玥唇角逐漸止不住的笑意，瞬間醒悟自己被騙了。

抓的是寬袍大袖，未曾碰著肌膚半寸，哪裡來的疼痛？

鶴玥的小計謀得逞，“嘖嘖嘖”地將袖子收了回去，留下一句“將軍以身為餌，倒比本宮勇武的多了……”

便攏著手，不再與將軍攀談，轉而望著閻寧倒下的屍體。

烏勒爾，中原名字叫“閻寧”的蠻族年輕人，帶著他的野心他的理想他狂妄於神明的壯烈愛情，最終死在威武元年初夏的蒼青之野上。

離離原上草，歲歲又枯榮。

閻寧滿身血色的屍體緩緩倒了下去，淹沒在肆意生長的茂盛野草裡。

他的眼睛死死望著唐琅卓婭的方向，望著唐琅卓婭眼角流下的眼淚，望著她身上穿的那條仿佛火焰般的長裙，直到野草擋住他的視線。

閻寧隻能從沒過馬蹄的野草交叉而出的縫隙裡，看見被切割的支離破碎的天空。

遠方，唐琅卓婭瘋了似奔跑過來，闖進塵埃落定的戰場。

月昭抬起手中的長弓，落箭搭弦：“要殺麼？”

一隻潤澤如玉的手輕輕搭在還未射出的箭矢上。

鶴玥望著拚命狂奔的唐琅卓婭，聲音低沉：“放她一條生路吧，本宮已經殺過她一回了。”

“可她是蠻族的大巫女……”月昭將軍猶豫著，卻仍然放下了長弓。

“閻寧已經死了……蠻族又會回到以前諸部割據的時代，唐琅卓婭救不了草原……她連自己的愛人都拯救不了。”

鶴玥歎息著，望向唐琅卓婭的目光中帶著憐惜。

——

很多年以前。

唐琅卓婭出生於一個暴雨如注的夜。

天空雷雨交加，閃著電光的烏雲鋪滿整個蒼穹，十二道雷霆圍繞著她部族的帳篷，挾著撼人心魄的力量落下。

當十二道雷霆接連落下之後。

住在神廟的巫師們騎著馬，冒著暴風雨連夜趕了過來，詢問部落首領，今夜是否有嬰兒降生？

當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這些死氣沉沉的巫師們巫師興奮極了。

他們把剛剛降世的孩子從父母手中接過來，裹緊柔軟舒適的羊羔毛裡，對著所有人說：“大巫女已經離世了，她的轉世將伴隨閃電而生……這個孩子，就是下一代的大巫女。”

唐琅卓婭的父母都是普通的牧民，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也不敢阻止巫師們，隻好囁嚅著嘴唇：“唐琅卓婭，巫師老爺……這個孩子的名字已經取了，叫唐琅卓婭。”

巫師們根本不在乎他們說了什麼，帶著懷中的嬰兒就要離去，隻有最小的那個停了下來，留下一句話。

“忘了她吧，她不是你們的孩子，也不叫唐琅卓婭，她是大巫女的轉世，不需要世俗的名字。”

……

幾年之後，草原深處的祭壇。

說是祭壇，其實隻是一座石頭壘起來的小廟，小廟裡隻有天神的石像和一張貢桌。

大巫師跪在貢桌前，表情虔誠，仿佛也是石頭雕的。

小小的唐琅卓婭也跟著跪下，隻是孩子終究耐不住性子，跪了一會兒就犯困了，眯著眼睛想要睡覺。

神廟外忽然傳來微小的噪音，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脆響。

“卓婭，我來找你玩兒了。”

唐琅卓婭抬起小腦袋，偷偷往外麵看，一個小男孩正趴在神廟門口張望，朝她說話。

他是烏撒爾，可汗的第五個兒子，唐琅卓婭認識他，卻並不喜歡他。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叫卓婭，我的名字是大巫女！”唐琅卓婭氣鼓鼓的說道。

閻寧搖頭晃腦：“不對，唐琅卓婭才是你的名字。”

作為可汗的兒子，閻寧有資格在神廟進修，可他討厭那些晦澀難懂的經文，寧願受罰也不打坐，還總是纏著唐琅卓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