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混沌之墟歸來之後,靈芷便陷入到時常昏睡的狀態當中,有時一睡便能睡過大半年去。每次睡醒後,她都能察覺到這具仙身無力了許多,生命力漸漸自身體中流走的感覺如此清晰,便是睽異也有所察覺,麵對她時,常常會忽然紅了一雙眼,像一隻小兔子,淚汪汪的望著她。沼武亦是傷的不輕,修為事小,如他這般強大的魔尊,便是舍去了九成修為,若潛心修煉,便可在短短數年之中再次重獲修為,但他以自身魔元為靈芷修複元神,也是損傷極大的,但不會是致命之傷,不過是恢複的時間長一些罷了。
可靈芷知道,昀麓和沼武幾乎是前後相繼赴死的。坐在廊下時,她神色懨懨望著院中的一地冷雪,覺得自己此刻的心境也仿若同昀麓一樣走過了數萬年的光陰,即將走到儘頭,院子中的虛夷樹覆滿了雪,瞧不出本來的樣子,想起她同鳳歌藏身樹後商量著如何潛入司夜宮那時,似已是前世的事,其實也不過是短短三十多年,而這些時間,她多半也是在昏睡當中度過的。
睽異從殿中走出,懷中抱著一張厚實的裘毯,蹲在靈芷的膝邊,仔仔細細替她蓋好了在身上,“昀麓大人,雪景雖美,可你剛剛醒來,不覺得冷嗎?”
“是有些冷了。”靈芷輕聲道,彎了眉眼看向睽異,“如今怕冷的,倒是我了。”
睽異聞言,手一滯,眼圈又泛起了紅來。
碎雪漸起,眼前是四處漂浮的銀粟雪光,靈芷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轉眸望向院子門口,未來得及收起眸底的笑意便落入沼武那一貫淡漠的眼中,他不知在那邊站了多久,肩上都積了薄雪。雪勢漸漸變大,他便站在那一處,視線穿過鵝毛大雪,看著她。
靈芷收回了目光,低垂了頭,不消片刻,眼際當中便闖入一雙黑靴,沼武清冷的聲音響起在頭頂,“你先下去吧。”這一句是說給睽異的。
她抬頭,有幾分疑惑的看著他,隱藏在平靜神色下的,卻是為這兩位相愛卻無法相守的上尊生出的深切悲哀。
“六界祭典在即,我已差了魔將去采摘人界的夜合花來,為你製作一身婚服。”他蹲下身子,握住靈芷放在膝頭的手,在溫熱的手心中熨帖,笑意清淡揚起唇角,“屆時,就在六界眾生麵前,我迎娶你為後。”
靈芷難掩眉間哀慟,眸底已有幾分淒然的看著沼武,這個當世乃至後世幾十萬年都無人匹敵的魔尊,用近乎虔誠的態度想要同心愛的女子再多些相處的時間,沒有神魔對立沒有兩族偏見,隻做一對最尋常的夫妻,連這樣簡單的心願都沒有機會實現,若他知道,昀麓已然在獄中就已是魂歸地宮……靈芷不敢去想,於沼武來說,該是怎樣致命的毀滅。
“可我恐怕……時日無多了。”
“你知道我不是拘泥於光陰之輩,一日也好,一生也罷,都足夠了。”沼武似是想安慰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靈芷沉默了良久,腦中看到昀麓曾經的記憶,記憶之中她還是高潔自持的天主,沼武則是倨傲冷漠的魔尊,他以鐮劃地在兩人中間勾勒出一道平直的線條,抬了抬下顎半斂淡眸,冷聲道,“你既然執意不肯容我魔眾,那我魔域便再不歸六界,昀麓,你實在讓我失望。”她依稀能覺察到彼時昀麓的心境,因著沼武這句話,似是被戳開一個大洞,冷風呼呼的往裡倒灌。
其實昀麓,又何嘗不想同他簡單相守。
於是她抿起唇角,素淨的臉上漾開淺笑,緩緩點頭,“好。”此番心意,在最後的這段日子中,她必定替昀麓,珍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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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祭典於無涯山之上進行,後世當中靈芷曾來過此處,卻不知道洪荒時期的無涯山是何種模樣,山上的鬆柏長青,日影西斜,將山中草木籠罩在一片暈黃的暖光當中,似有飛蟲在日光中跳舞,薄翼上光點輕彈,如同星子落在人間一般。無涯山更是仿若日月亙古未變,沼武背著她,一步一步攀上山頂。他本可以瞬息之間飛至的地方,卻因靈芷無意間說了一句,“不知這山中景色是否如故。”便背起了她,帶她一路看到山頂。
自混沌之墟回來之後,火玹越來越難出現了,他說沼武重拾修行之法,魂力愈發強大,他便是留在那具身體之內,也難鳩占鵲巢,靈芷也並不強求,畢竟時間快到了。如同一個巨大的沙鐘,已經流到了最後的部分,無涯山頂在望,那山頂上的各色妖仙之氣蓬勃似雲霧繚繞。
“放我下來吧。”靈芷拍了拍沼武的肩頭。
他放下她來,替她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婚服。六界祭典向來是以決出天地共主的目的而存在的,古來曆代的尊主皆由此誕生,從未有錯,唯獨這一次,史書記載,六界本就懼於沼武淫威不敢上前挑戰,而他卻以此為傲悖逆狂妄,於此聖典之上,公然迎娶神族天主昀麓,極儘羞辱,令神族之眾敢怒而不敢言……靈芷那時想象當中的這次祭典,應該是沼武春風得意而昀麓忍辱負重的,可沒想到,原來真實的情況,竟是如此,造化弄人原來曆史也摻雜了人心捭闔。
夜合花製成的婚服輕輕柔柔的垂在腳下,妃色裙擺似絨毛般,於清風之中輕擺,靈氣在夜合花瓣當中流轉,靈動無比,沼武靜靜注視了她一瞬,唇邊含了淡淡的笑,張開手心,一個夜靈草編成的花環赫然出現,他親手為她戴上,鄭重的牽起那柔弱無骨的手,一步一步踏上山頂,出現在眾生的麵前。
成婚一事未曾告之六界,是以,其他幾族不過隻是訝然對視了一番,神族的一眾神仙卻是大驚失色,有幾個年紀修為都不小的老神仙,氣的吹胡子瞪眼直接指著沼武就跺起腳來,“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