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隻覺得似是雷公在她的耳邊打下了一道驚雷,難以形容此刻心底如海浪翻滾一般的驚駭,她緊緊盯著那個女童的背影,挪了挪步子,卻似是被定身咒定在了原地一樣,不敢上前。便聽到那小靈芷搖了搖頭,“不吃飽怎麼有力氣修煉呢?”
老樹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又抖落了兩把葉子。
靈芷……昀麓大人的轉世,竟然就是靈芷。
鬼姬怔然不動,望著那小小的身影,眼前漸漸蔓延水汽,上一世她親眼目睹了昀麓向死而生的一世,從未見過那白衣天尊的臉上,有過如眼前這個女孩一般無暇純粹的笑,她不由輕笑,含著滿眼的淚,曾經為六界殫精竭慮,術法超絕的昀麓大人,這一世竟成了好吃懶做不事修煉的靈芷。
真好,這一世的靈芷,隻管如此純粹下去便好,她會守好她,如當年的神女,護著她一樣。
幻境之中再次四季變化,時間飛速向前,停在了不知幾百年後的一日。已經長成婷婷少女的靈芷蹲在一處石頭搭成的小窩之前,窩中以碎草和花瓣墊在下麵,臥著一隻氣息懨懨的紅毛小狐,小狐通體火紅唯獨那耷拉著的狐耳,耳尾處是雪白的絨毛,靈芷青蔥般的食指撥了撥那柔軟的狐耳,小狐勉強抬了抬眼看向這個少女。她一笑,將一片比她的臉還要大好幾圈的芭蕉樹葉輕手輕腳的蓋在了小狐狸的身上,撫著他的頭道,“你這傷委實奇怪,看不到流血看不到傷口,可樹爺爺說你傷在本元,也不知他教我的法子能否將你醫好。”
小狐低叫了一聲,聲音乖巧又婉轉,接著又閉了眼,看似這次是真的睡過去了。
時光再次流轉,鬼姬此時已是平靜了許多,拭去臉頰清淚,對之後發生的事存了疑惑。既然靈芷就是昀麓大人的轉世,那她便更想知道為何靈芷會落入到混沌之墟當中。這三生鏡之中觀人一世,便會將此人此生最是重要的時刻展現給詢問之人,那小狐狸顯然,並不是一隻尋常的狐狸。
果真,幻境之中的時間來到了三百年後,那石頭搭成的小窩已不知荒廢了多久,石頭散落在地上,辨認不出當年的模樣,上麵鋪成的花草早已消失不見,雜草自石頭縫中爭先恐後的冒出來,想必那個小狐狸已然傷好。
“好了!”身後傳來少女雀躍的笑語聲,鬼姬轉身,才發覺此處從前滿目的草木花樹已然不存,一片偌大的空地當中,搭起了一座木屋,清新的淡色小屋窗明幾淨,側麵搭起灶台石桌,儼然有了正經生活的樣子,鬼姬欣慰一笑,順著聲音望向趴在屋脊之上的綠衣少女。
她手裡提著一串花,頭發已不似從前的淩亂,雖是挽起簡單的發髻但順滑了許多,烏發如雲熨帖在腰身的曲線上,從前稚嫩的少女已然洋溢著女子的柔美靈韻,她自屋簷邊上探出頭去向下看,笑容明媚如春光,將手中花串垂了下去,“你瞧,如此掛在牆麵上,風一吹,便是滿屋花香,我時時催法,這些花朵日日都會有生機。”
鬼姬這才意識到,她在同那屋簷下站著的另一個人說話,視線望過去,瞧見了黑衣的一角,在此處繁花盛放百色爭豔的仙山中,猶顯突兀。
簷下那人開口,聲音似瓊漿清冽,含著笑,“你編這一隻便花了半日的時光,若是要將滿牆都掛滿,怕費得許多功夫。”
“那又如何?”靈芷聞言,不甚樂意的努了努嘴,“橫豎我無事可做。”
“老樹精教你的術法,你參透幾分了?”那男子語調悠揚很不識趣的開口。
果然,綠衣女子神色頹唐了起來,坐起身來小臉一掛就要給自己找個偷懶的理由。便聽到簷下男子接著開口,帶著淡然又不無偏頗的寵愛,“也罷,有我在你身邊,不學就不學吧。”
前一刻還氣呼呼的靈芷,一瞬便漾開了笑顏,從屋頂上輕盈的一躍而下,落在了黑衣男子的麵前,背著手點頭,“好啊,這可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男子聲音微低。從鬼姬這個角度,剛巧看到他長臂一伸,將那玲瓏的綠影擁入懷中,她移了兩步,就瞧見男子頭一低,擒住靈芷還欲喋喋不休說些什麼的唇。鬼姬驀然一驚,慌亂轉身,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窸窣之聲伴隨著靈芷含了羞怨的推拒,接著風響門動,兩人的聲音消失在屋門內。
她退開了幾步,於樹影暖光當中,遙望著那一處木屋,神色越發複雜。方才雖隻是一眼,可她已經看清了那個男子的模樣,是火玹。
想來這裡便是火玹當年失蹤以後所在的地方,怪不得,他絕處逢生,皆是因為遇到了靈芷,還結下了如此一段姻緣,可為何那時在京芒山上,靈芷提到他倒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可三生鏡已然不能告訴鬼姬更多的事情,周遭的山景開始收縮,似是被吸入一個無形的靈盒一般,眨眼間,便又回到了漆黑一片的鏡中世界。鬼姬歎了口氣,想必三生鏡能告訴她的,也隻有那短短千年的事了,她轉身離開了鏡中世界。
***
靈芷和鳳歌還保持著方才的狀態,猶豫不決的要不要進入到三生鏡當中,便看到鬼姬落在了身邊。
兩人皆是關注的看向她,她本就臉色白的透明,難有動容的時刻,因此任由他們二人端詳了許久她的神色,也不知此行到底有沒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如何?找到了嗎?”鳳歌首先按奈不住出聲發問。
鬼姬看了他一眼,眸光幽幽的轉向了靈芷,停駐在她的臉上,眸底的情緒似有緬懷似有欣慰又似愁緒千絲萬縷,她淺淺一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