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和她一起來?”夏紙屏連忙抬頭問道,卻見一個身穿素黑色襦裙的女孩子懦懦地道:“……是……是我和小姐來的……”
“你去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叫醫生來。”夏紙屏沉聲道。雅間裡的那八個少年也都下樓來了,江風待瞥了一眼,道:“紙屏,把你車鑰匙給我,我開車陪她去。”
夏紙屏點點頭,把鑰匙扔給江風待,自己伸手拿了一塊素絹,輕輕地拭著她臉上的血跡。血還在往外流,卻沒有方才流得那麼凶了,他隻好伸出手指,輕輕按住她的額角,另一隻手仍然在擦拭她麵上的血跡。有的地方血液已經凝固,結成一塊一塊的黑紅色。夏紙屏把茶水潑在絹上,細心地擦著她眼眶周圍的血痕。隨著他的擦拭,她的眉目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烏發蟬鬢,娥眉青黛,帶著點雍容難言,好看得教人心驚。她長長的睫毛突然顫了顫,唬得他慌忙鬆開手,卻見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是兩汪晶瑩剔透。
“你醒了?!”夏紙屏慌忙扶她坐起來,扔下被血水浸透的素絹,又看看那傷口。她搖搖頭,道:“謝謝,現在不是那麼疼了。”
她的朱唇輕輕勾起,淺淺地笑了笑。夏紙屏登時說不出話來,隻覺得那笑容裡是如何的傾倒眾生,自己便怔怔地看了半日,方覺得不妥,又聽方才那個身穿素黑色襦裙的女孩子急急地跑過來,道:“醫生來了!”
夏紙屏忙起身讓開,看那醫生給她做了簡單的包紮之後,囑咐了幾句便匆匆離開。夏紙屏從江風待手中接過鑰匙,伸出手來,道:“起來,我送你回去。”
錢葉如沒有下樓,卻站在雅間的欄杆外,看著被人群包圍起來的兩人,臉色煞白,竟沒有了一點血色。古灰煙看了,心下有些不忍,還是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歎了一口氣道:“葉如,莫要生氣。這都是命。”
錢葉如還是木木地站著,仿佛沒有知覺了一樣,一聲都沒有出。古灰煙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素手自她的脊梁滑下,轉身下了樓。
錢葉如渾身發著抖,視線裡隻有一個人。
他唇角的笑容淡如夜霧,眼裡的憐惜暖似春風,將手臂伸向那個女子。
假如……假如他也曾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笑容,假如他也曾對自己現出那樣的憐惜,假如他也曾主動把手伸給自己,自己便不會如現在這般心痛……
為什麼?!她不甘心,不甘心!
假如她不曾與他來聽戲,假如戲文裡沒有那一句句令人觸景生情的唱詞,假如那個女子不是坐在那個位子上,假如……
隻可惜,這世間根本沒有“假如”二字。
南鶯啼有一刹那的怔忪。
麵前的這個男子,唇角的笑容淡如夜霧,眼裡的憐惜暖似春風,正將他的手臂伸向自己。
“起來,我送你回去。”
她恍然間回神,一隻手撐著地,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掌,借力站起身來。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指尖有厚厚的繭子,興許是練槍時磨出來的,卻向她傳遞著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她的心田裡頭緩慢地流淌。她彬彬有禮地一笑,道:“謝謝。”
“原來是夏少爺。”
“叫我紙屏就好。”夏紙屏輕笑,扯過夏楓晚的手,道:“這是我的寶貝妹妹,楓晚。”
南鶯啼答道:“我叫南鶯啼,陪我過來的是家裡的大丫鬟血羅。”血羅便是方才那個穿黑襦裙的女孩子,正向夏家兄妹福了福身。
夏紙屏揮一揮手,道:“好了,我趕緊送你們回去休息。上車吧。”
南鶯啼的家離戲園子並不太遠,加之夏紙屏又開著車,,所以一會兒就到了。南鶯啼給血羅和夏紙屏攙下了車,便從夏紙屏哪裡把手抽回來,輕輕地道:“你們也快回去吧。真是不好意思,我竟誤了你們這麼長時間。”
夏紙屏道:“哪裡,是南小姐客氣了。還望來日,仍能有相見的機會。保重。”說罷,便轉身上了車。他卻也不發動車子,隻是盯著後視鏡裡,南鶯啼娉婷的身影,爾後卻是輕輕地一歎,終是駕車離去。
南鶯啼轉過身子,卻見血羅還是怔怔地看那輛絕塵而去的汽車,便笑道:“丫頭,你是怎麼了?!這般魂不守舍的。”
血羅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中還是開口道:“小姐,我覺得,那個夏少爺是對你……”
南鶯啼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血羅的腦門,便聽得一聲脆響:“傻丫頭,你滿腦子竟都裝著這些個東西!夏少爺的人好是好,隻是這來日方長,以後能不能相見都是問題了,哪能還考慮那些個。”
血羅卻並不叫痛,隻是皺一皺眉,還是扶著南鶯啼走進了南家的大門。
夏楓晚懶懶地仰在副駕駛座上,右手肘抵著車窗窗框,素手托著香腮,柔荑上纏繞著一綹兒青絲,指尖撥弄著耳垂上懸著的黑灰色墨玉耳墜,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便直起身子,對夏紙屏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南小姐?”
夏紙屏裝作沒有聽見,仍是開車。夏楓晚得意地一笑,道:“可是被我猜中了!這便就是‘一見鐘情’了吧?!她人也漂亮,又知書達理,並不比葉如差。她若是做了我的嫂子,倒也是不錯的呢。”
夏紙屏聽了這句話,心中竟然泛起一片落寞來:“鶯啼的人好是好,隻是這來日方長,以後能不能相見都是問題了,哪能還考慮那些個。”
夏楓晚竟是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呀,這真真是‘一見鐘情’了!不但是鐘情了,心裡還考慮過往長遠了打算呢!”
夏紙屏也不理睬,徑自停了車。夏家旁邊是一片片的桃花,此刻正值早春時節,天氣仍是有些料峭的,一陣風帶過時,便是那萬裡飛花常逐鵑聲,自然是美不勝收。
錢葉如怔怔地坐在花園的涼亭裡,看那一條清溪,攜著幾瓣妖嬈攝魂的桃花,蜿蜒過了石板橋,彙入了浮萍猶綠的小池,就連有人喚她也不曾聽見。
“小姐!小……”錦煙急急地喊到,卻見錢葉如呆呆地望著那流水落花,似是著了魔一樣,對自己的叫嚷反而是恍若未聞,心下不禁有些著急,便跑到錢葉如的身邊,道:“小姐,老爺叫你過去呢!”說著,還害怕錢葉如仍然無動於衷,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成想,錢葉如竟冷冷地道:“我知道了,你退下便是。還有,以後不要碰我。”
那錦煙本是錢家買來的丫鬟,自小就服侍錢葉如一人,所以是和主子兩小無猜地玩大的,平日裡和錢葉如嬉笑打鬨慣了,錢葉如也覺得不為越禮,因此錦煙在錢家並沒有受什麼委屈。這一會,錢葉如卻是換了一副口氣對她說話,錦煙居然生起氣來,賭氣似的道:“是,你是千金大小姐,金貴得很,我們這幫下人哪裡碰得!”
錢葉如卻仍是沒聽見一樣,喃喃地道:“你聽啊,錦煙。那是杜鵑啼血……”
錦煙怔了一下,道:“小姐,先彆管那杜鵑,你可要先去老爺那裡!”
錢葉如微微一笑,猶若盛放的罌粟:“好,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