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站住。”
身後傳來一聲軟萌的嬌喝,抱書的男孩頓了頓腳步,繼續往前走。
“就是說你。”那道聲音變得有些急促,他停住,轉頭去看,一個紮著花苞發的小女孩一手叉腰,一手握著一條精致的軟鞭,邁步朝他走來。
“你是誰家的孩子。”她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顯得有幾分氣勢。落在他眼裡就像一隻裝腔作勢的小狐狸,扯虎皮,做大旗。
她繞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孩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其實是很失禮的,但由她做來自有一番驕蠻。如果忽略她有點抖的手,確實挺有氣勢。他收斂了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這便是當今的九公主殿下了,聽聞從來不講道理。
他作揖,也不曾彎腰,“我是太子殿下的伴讀。”趁她不留意,已經走出很遠。
她回過神,嘟囔道,“不是端方持重,知書達理嗎?怎麼也不行禮?”分明與她是一樣的人!
他眨眼間,畫麵已是少年時,春日的新綠沒過馬蹄,兒童的紙鳶落在枝頭,滿樹的桃花在如洗的碧空下盛放。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心裡默念: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窗框內少年執筆作畫,少女手持墨錠,時不時偷偷抬眼看去,視線小心而大膽的落在他的眉間,眼角,唇邊,細細勾繪著清晰的下頜線,好似要把他畫在腦海裡,藏在心裡。
“少寧,二姐姐今日真美,本殿下若穿上嫁衣定然很美罷?”抽條的少女不知羞的湊在他跟前,有意無意的說些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話。
“殿下想嫁人的話,滿盛京的公子都……”少年不知道她的情意嗎?
她惱怒羞愧的跑遠了,少年垂下眸,握在手裡的毛筆不自覺的在紙上暈開一大團墨跡。
他想衝上前,揪住少年的衣領,狠狠的搖醒他,彆再自以為是了,追上去,快!
少年呆在原地,遲疑的看向窗外,嘴唇微動,他看清了,少年在說,你回頭做什麼?
他一愣,已是站在長街上,一隊冗長的車馬在朱雀街上聲勢浩蕩的走過。為首的一輛更是巧奪天工,每一處都極儘奢華。車馬行得很慢,在石板上發出“吱呀——”的聲響,悠悠蕩開。車內呼吸平穩,淺淡得幾不可聞,一雙素手隨意的搭在榻上,儘態極妍。
馬車顛簸地駛入小道,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眼角濕潤,自嘲地歎息“其實他從未給我機會,怨不得他。”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惆悵。
“殿下,此去千裡迢迢,山高水長,再無歸期。今日宋大人大婚,咱們還去嗎?”
她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是了,今日街上如此冷清,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
“去了有何用,我在他眼中又算什麼,出城罷。”她閉上眼,又何必在臨行前還給他添堵呢?仿佛竭儘全力似的揮了揮手,示意她離開。待車簾一落下,她便撲在錦被上無聲的嗚咽。她自然知道今日是他大婚,她在父皇門前跪了三天三夜,隻求能讓父皇拒了這封請婚的奏折。等待她的卻是皇帝的巴掌和一個月的幽禁。
一聲飽含悔意苦楚的輕歎好似夾雜著無儘的思念,醇厚的聲線輕柔有力,“彆走,我不娶她。”但修長的手指輕輕一觸碰,她就消失了……再沒有為他停留。
簡陋的驛站狹小而逼仄,小到隻放得下一桌,一床。
在帷幔的阻隔下依稀可見裡麵躺著一個人,破木板擋不住隔壁商客的爭吵,裡頭的人似乎醒了,手肘支起腦袋,一頭青絲隨意的披散在肩頭,背後,微屈膝,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微撩開一角帷帳,房間內空無一物。那手收了回去,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緩慢的揉捏,鬆散的衣襟遮不住精壯的胸膛,但他渾不在意,睡醒後獨有的慵懶聲線似戲謔,又似自嘲,“又做夢了。”七日了,她走了七日了。
太過自信便是自負,而自負的人是會付出代價的。
他又想起宮人的閒話,九公主眉如翠羽,膚光賽雪,唇不點而朱,眼含秋波,身後一襲烏黑柔順的長發落在不盈一握的楊柳腰上,身著鮮紅的嫁衣恍若神仙妃子,乃是名副其實的盛京牡丹。
可是牡丹的花期還沒結束,就在邊境凋零了,在他鞭長莫及的窮鄉僻壤,不知名的角落,被人踐踏,碾碎。他因自卑裹足不前而不忍攀折的人,被當作物件一樣隨意折辱。他掙紮著想奔向她,想抱住她,想親口告訴她,以後我保護你。可是找不到,哪裡都沒有她的身影。
“將軍,今日還找嗎?遺體被野獸吃了……”
“找,”房門豁然打開,怒意煞氣迎麵而來,下人頂著駭人的視線腿軟得說不出話,“彆再說這些本將軍不愛聽的話,我會找到她。”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