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遙遠的記憶啊。
實際想想,連十年也沒到,可我為何會覺得恍若隔世呢?
在這冗長昏暗的日子裡,我起初會夢見兄長,在夢裡我質問他為何要反,為何啊?原本是一片明亮的大好前途,為什麼啊?
醒來後我淚流滿麵,阿兄也再未入過我的夢裡。
我再次讓阿兄失望了。
在許多年裡,我都以為是阿兄謀逆確鑿,是他害得我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都是阿兄。
都是阿兄的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都是阿兄……
可是阿兄,我很想念你啊!
我想念在府裡你教我讀書寫字,我想念你天不亮就送我去國子監,我很想念你和阿致姊姊帶我去吃的酒樓……
為什麼,為什麼連夢裡的你也要遠去。
是子淳又讓你生氣了嗎?
直到我又遇見了阿致姊姊,她不願讓我喚她林妃娘娘。她叫我“子淳”,一個連我都要忘了的名字。
她看起來比我還悲傷。
錦衣華服的她走出喧鬨的太和殿,扶著繪雕立柱,目光哀戚。
那時我就知道,她一直記得兄長,一直信著兄長。哪怕兄長身敗名裂,哪怕兄長屍骨無存。
愧疚淹沒了我,壓得我喘不過氣。
是我錯了,都是我。
我的兄長,比九州的月色加起來還明亮。阿致姊姊,從來不像宮裡人說的古怪冷淡,她還是那隻自由的蝴蝶。這裡困不住她的。
“子郗時常和我提起你,他最喜歡你這弟弟了。”
“你不要管我做什麼,不要參與。”
“你是他最喜歡的弟弟,所以我會護著你。”
……
後來先帝病入膏肓,阿致姊姊為我脫去奴籍,她讓我走。
我這才發現,在她的宮裡一直都有著兄長的牌位。在背負臟汙身死之後,兄長被家譜除去了名字。可他一直活在另一個地方,被阿致姊姊安穩地守著。
我出了宮,我又成為了劉子淳。
長寧郡主,不,應該說是當今皇後,將京郊外的一處莊子給了我,讓我作為學堂。
我在學堂前種了榆柳,我收下了第一批學生,我成為了一個教書先生。
這雙下跪時伏地的手,在多年後又重新拿起了毛筆。學子們咿咿呀呀叫我“先生”。
再也沒人說我是奴才了。
我在學堂後種了一大片青竹,是兄長最喜愛的植物。夏日林木茂盛時,清風吹過,林木嘩嘩作響,像是阿兄來看我了。
阿致姊姊是在宣和十三年走的,平反的詔書頒布,阿致姊姊笑著喝下了鴆酒。
她說,這麼多年,她真的很想兄長。
真的很想。
世人皆歎林貴妃與先帝情深,先帝駕崩後不忍獨活,故而自戕。
可我知道,阿致姊姊終於又能見到兄長了。
阿致姊姊葬入妃陵的棺木是空的。
她睡在了學堂後的竹林中,和兄長留下的衣冠、和他們當年寫的婚書一同安眠。
清風拂過,暑氣將至,和他們初見的時節一樣。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學生們吟誦著詩歌,不解其意來詢問我。
我望了眼窗外的竹樹,給他們講了一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