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並沒說話,似乎是習慣了沉默寡言,但明明看著這一屋子的人,他的眼角眉梢皆是不明顯的笑意。
宋肖南起身在屋裡環視了一圈,找到了燒水壺,接了水放在火爐上,在一眾人的注視裡,說:“大晚上的,麻煩大家了。”
都是乾部,眾人隻是擺擺手,這樣的日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村乾部很年輕,似乎是大學生村官,他起身坐在老人家身邊,稍稍提高了聲音說道:“阿伯,不好意思,這幾天太忙了,沒顧得上來看您。”
老人家有些耳背,不太聽得清彆人在說什麼,但宋肖南看見這個大學生坐過去的時候,老人那眼裡克製不住的興奮。
宋肖南起身離開,來到院壩裡,圍欄外是一片荒蕪的菜地,搭了幾個藤架,或許是用來種四季豆的。
老年人的心理問題,做兒女的多是忽視,他們覺得隻要讓父母吃飽穿暖,在外人眼裡自己就算做到了孝順。可事實上,父母最牽掛的永遠是遠遊在外的兒女,長時間的空巢,導致老人們很容易患上嚴重的心理問題。
這位老伯,不太會表達,把對兒子的思念具象化到了那個大學生村官的身上,去田地裡燒紙也是因為想要博得彆人的關注,事實上,一個人住著空蕩蕩的房子,沒有一絲人氣,兒子也不會聯係自己,在長時間一個人的時間消耗裡,老人家能排遣的方式隻有不斷做些無理的事來讓人關注自己,讓自己找到在這個世界上還能被彆人關注的歸屬感。
鄉下的夜晚,夜空裡的星星更低更閃亮,好像觸手可及。
夜風吹起宋肖南的頭發,他低頭摘下眼鏡,有些疲憊的捏了捏鼻梁根,無言歎了口氣,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李伯不是故意的,他隻是太孤單了。”是那個大學生村官。
宋肖南往旁邊挪了挪,兩人並肩站著。
“你好,我叫王永。”
“宋肖南。”
王永從口袋裡掏出煙遞給宋肖南,自己打火點燃了煙,吸了一口,揚了揚手中的火機。
宋肖南接過煙,沒抽,把煙身往鼻尖送了送,那有些嗆鼻的尼古丁味的確能讓人短暫清醒,怪不得易小小一天抽了一包煙。
“你不抽?”王永彈掉煙灰,問。
“我不會抽煙。”宋肖南將煙絲抽出來,撚了一點扔進嘴裡,煙絲的苦澀瞬間在舌尖蔓延。
有隻袖長骨感的手從旁抽走了宋肖南指尖的煙,打火機的‘嗒嚓’聲淹沒在蟲鳴聲裡。
“抽煙也不喊我。”易小小叼著煙,煙頭明明滅滅的火光倒映在宋肖南的眼睛裡。
舌尖的煙絲苦澀勁過了以後,多了幾絲清甜的味道。
宋肖南吐掉嘴裡的煙絲,走到水龍頭邊,蹲下身捧了水漱口,而後問道:“怎麼樣?”
易小小將煙夾在指尖,他雙眼通紅,眼白裡多了幾分紅血絲,隻見他用掌根揉了揉雙眼,斜靠在一旁的木杆上,說:“那個女人說,這老人家常年一個人,大家都是鄰裡鄰居的,自己平日裡也會給老人家送點東西。剛開始還好,老人家還會道謝,雖然不愛說話,但家裡有什麼的時候也會給自己家送來,尤其愛給家裡的兩個小孩買糖吃。但是變故是從去年開始的,去年老人家的兒子回來過一趟,兩人好像吵了架,她聽見了砸東西的聲音,但她是個女人,不敢貿然出來,是等老人家兒子走了以後自己才出現,就見老人家呆呆坐在地上,應該是哭過,眼睛通紅,但神色很平靜,從那以後老人的兒子沒有再回來過,而老人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古怪,她也無法,隻能罵罵人,又不敢拿老人怎麼樣。”
身後的平房裡燈火通明,通過窗戶能看見大家還在陪著老人說話。
王永將煙杵滅在腳下的水窪裡,說:“我們向老人的兒子提議過,如果他不管老人,可以把老人送到養老院裡,養老院會負責老人的起居生活,但是他兒子不願意。去年他兒子回來的時候,把家裡所有的錢,包括李伯的養老金全都拿走了,說要去大城市買房娶媳婦,給李伯留了200塊錢後從此杳無音訊。”
“警務通上也找不到人嗎?”易小小抽了口煙,問道。
王永搖搖頭。
“贍養老人是責任,也是義務,可以在道德方麵譴責他,但是在法律層麵上來說,除非是老人自己願意起訴子女,否則一般也難以約束這種不贍養行為。”宋肖南低頭擦著眼鏡,他說話的語氣很淡。
“慈烏尚反哺,羔羊猶跪足。人不孝其親,不如草與木。”易小小眼睛都眯了起來,眉眼間有隱隱怒氣。
“可不是嘛,李伯現在就像個老小孩,我前幾日去縣裡黨校學習,離開了幾日,沒想到他又去田地裡燒紙了,其實那不是詛咒,那是他在喊魂。”王永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他堅信自己兒子是被外麵的人勾了魂,不願意回家,所以總想通過這些封建迷信的方法把自己的兒子從五光十色的大城市裡喚回來。”
易小小有些唏噓,掐滅了手中的煙,說:“進屋去吧,外麵冷。”
他虛虛伸手攬了一下宋肖南的腰,頓了頓,又將手搭在宋肖南的肩膀上,將人帶進了熱火朝天的房間裡。
兩人一進門就看見李伯滿臉的笑意,那種欣喜快樂就如同實質的糖果,甜絲絲的縈繞在李伯周圍,這樣的場景,或許是他沉夢輾轉間都在追求的,也或許,是他曾經暢想過的,兒孫滿堂,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