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呼吸半息,他便覺得天地壽儘。
要命。
他朝商時序回頭時,難堪地抬手擋了臉。
對麵的商時序:……
你什麼糗樣我沒見過,第一次見你要臉呢。
趙起走過來,站在兩人之間,委婉地道:“嫂子,待會兒我們要下搏鬥場了,你勸勸他,換一身……方便的著裝吧。”
商時序望向垂頭擋臉的裴驚辭,語氣輕柔。
“裴驚辭,聽到了嗎?”
她端端雅雅地站著,像朵未染塵埃的白山茶,裴驚辭垂睫對比自己花紅柳綠的一身,在這一瞬心升起了鬱悶。
但他覺得自己該,實在是自作多情了些。
商時序對他都沒有一丁點意思,他卻硬說是她給自己買的,確實忒不要臉。
裴驚辭平時騎馬搏鬥操作太騷,趙起與一幫兄弟早想笑他的短,“快脫下來吧!自己搞的什麼,還說是嫂子給你買的哈哈哈哈,羞死個人。”
“我說老大,你也太厚臉皮了哈哈哈。”
裴驚辭的頭越垂越低,趙起還想狠狠笑他一把,但瞥見他那銳利的下三白雙眸凝視,瞬間後脖子涼嗖嗖,一下收了笑臉。
真行,就知道威脅他。
趙起故意道:“哎呀,嫂子,我老大說他這身打扮是你給他買的,是不是啊?”
其他人也起哄:“對啊對啊,是不是啊,他可信誓旦旦了。”
誰都想裴驚辭掛不住麵子,抓住了機會,那得可儘說,這其中軍家子弟不乏有喜歡商時序,曾經做夢要娶之為妻的,除了身世差了點,大家並不覺得自己比裴驚辭差,懷著某種惡劣的心思,越激怒裴驚辭越能引起興奮。
“嫂子嫂子,他身上的衣服香袋佩玉都是你給他選的嗎?”
眾目光落在商時序身上,期待著她的下一句,準備好好打趣一番裴驚辭。
裴驚辭知道是笑自己,但他也豎起了耳朵,內心小小地幻想她護他的短。
商時序:“不是。”
周圍哄笑聲放大,震耳欲聾。
“哈哈哈我就說,老大亂七八糟的,怎麼可能是嫂子給打扮的!定是若起嫂子生氣,現在自作苦吃嘍。”
“平時風卷殘雲似的。”
“讓我猜猜,老大如今是終於發覺自己糙裡糙氣,打扮精細一點好配上嫂子,但弄巧成拙了哈哈哈。”
商時序的回答,裴驚辭意料之中,他頃刻之間頹了氣。
他神色越落寞,眾人越開心,打笑聲一波賽過一波。
恰在此刻,裴驚辭麵前遞來了一件薄薄的綾絲衣,他順著端衣盤的婢女的後方抬眸,視線內,商時序平淡地自上而下地與他對視,“去換了吧。”
在吵鬨聲中,裴驚辭散開折疊的綾絲衣,藏在衣服裡的木牌掉到了板實的泥地上。
棕黑的牌麵,雕刻著陳氏族徽,意味著出自陳氏布莊。
而且綾絲單衣絲薄輕滑,清涼解暑,鬆韌解汗,最是武鬥時的佳品,但衣料昂貴,一般不會當作日常消耗,常常光膀子搏鬥。所以,這件衣服是花了心思挑選布料的。
裴驚辭彎腰撿起小木牌的動作遲遲地放慢。
隨後轉頭與矮他一頭半的商時序滑稽地睜大眼睛,似乎在證實衣服是否真的送他的。
她沒特彆撇清,即是默認。
周圍人戲笑不停,說裴驚辭的勁還未消平,可當看到裴驚辭欣喜若狂的樣子,眾人逐個寂靜,兩兩對視懵然。
裴驚辭昂首把衣服甩到肩膀上,擠開人圍成的圈朝更衣房走,背影神氣狂拽,若是長了條狗尾巴,那得恨不得螺旋升天。
都是強撐麵子罷了。
在場人紛紛猜測。
也不打算放過他,待裴驚辭一身樸素地出來,趙起領頭湧去他的身邊,一邊跟去搏鬥場一邊存心刺他。
“老大,你真不適合那些文人墨客的容臭佩玉,現在這簡單的一身綾絲衣,和你最配。”
“繁麗的打扮不倫不類,你穿不得好東西啊,這稍稍像個小白臉。”
裴驚辭聽著唇角微揚,不怒反笑。
眾人一臉不解。
裴驚辭:“她呢?”
“誰?嫂子?早走了,她回天和食鋪了。”
“天底下,讓婆娘給你臉色看的人,也就隻有你,有失男人雄姿。”
“哪個不是被妻妾哄著出門,你就是太給女人臉色了。”
裴驚辭對著方才教他怎麼馴導妻妾的世家少爺笑笑,攥住了對方的領口,“搏鬥上半場,你跟我切磋切磋。”
曾受過裴驚辭拳頭的趙起站在旁邊嘶了聲涼氣,猛地幻痛。
他轉身正要從人堆裡退出來,背後的領子便被拉住,接著他聽到裴驚辭不鹹不淡地道:“你彆走,下半場你一起來吧。”
……
天和食鋪。
商時序剛被扶下馬車,就被自己店裡的食客量嚇到。
滿店人流,無一虛坐。
吃飽飯的食客不急走,聊著近期的事。
“聽說了嗎?天和食鋪母女鬨事那是被眼紅的同行花錢弄來的。”
“我懂,沒出事前我天天在天和食鋪嗦一碗酸辣粉,那店裡的人個個我熟,我都沒見過她們,我看你們都罵天和食鋪,也就沒說話。”
“我也是,我一直覺得那母女蹊蹺……”“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店裡的菜和米洗不乾淨,吃著也沒吃出沙子和蟲發,還便宜實惠,肉多,我都懷疑商老板到底掙不掙錢了。”
“彆說這個了,前些日子,徐員外郎賣女求榮那事聽說了嗎……”食客談到其他。
她隨之了然,知道那些與天和食鋪交貨的商販澄清起作用了,都是經常光顧的販夫,百姓都熟著。
這段時間,商時序也安排人在各處告示處辟謠,大眾隨著輿論走,更願意相信著名詩人的話,好在,她在哪裡都有準備,平時她店裡善待貧窮的求學文人,等天和食鋪風評一翻,都來替她作話辟謠。
客流是前所未有地增多。
商時序得繞進巷子口,從後廚進入天和食鋪賬房。
她坐到書案前,餘光看到書架與牆角藏著一個人。
藍色羅裙,似是女子。
她走過去,才認出是徐瓔。
自神農氏神廟一彆,商時序好久沒看到她了。
徐瓔神情惶恐,滿眼淚水,一看到她就立馬跪著求道:“商姐姐,你彆趕我,你彆跟彆人說我在你這裡躲,我求求你。”
商時序心裡詫異,就聽到徐瓔自己道出了原委。
“商姐姐,我不想嫁程侍郎當妾,我娘有了養子便不要我了,我不想聽我爹的話,為他的官途嫁給程侍郎做小,他們都逼我,都罵我自私自利,不為家想的白眼狼,我不知道怎麼辦,可我不想嫁那老頭,我不想我真不想,我光看到那程侍郎的皺紋就害怕……”徐瓔聲音臨在崩潰邊緣。
徐瓔身為富家子弟,寧為平民妻不做高門妾是一個原因,程侍郎人過半百歲,卻酷愛暴打妻妾為樂又是一個原因。
商時序剛聽說徐海平賣女求榮的八卦,就看到徐瓔躲在她賬房裡。
隻是,徐瓔生母領了誰當養子?
商時序好奇,當下便問了。
徐瓔蹲著埋頭痛哭,商時序掏出手絹給了她擦淚。
“柳南絮。”
猝不及防聽到這個名字,商時序的右眼皮一跳,想起她新婚夜的噩夢。
“柳南絮拜了我爹當學生,我娘知道我與柳南絮自認兄妹,就收了他當養子,我娘有了兒子當作依仗,就不怕大娘有弟弟了,我娘不指望我給她養老,我爹見她這般做法,就急著讓我嫁程侍郎。”
“我求柳南絮救我,我本以為柳南絮會和我爹娘說理,結果讓我嫁程侍郎的主意就是他一力攛掇的!他們一夥人,讓我往火坑裡跳。”
商時序:“我可以不趕你走,也不將你的行蹤告訴你爹娘,但你要為自己想好打算,躲隻是一時的。”
她以為徐瓔是柳南絮的真愛,柳南絮自然不會對徐瓔下手。
事實上柳南絮一麵溫潤爾雅,卻比她想象的冷酷無情,任何人都可以是他踏往高處的石階。
在大玄朝,饒是皇後所出的長公主,都比不上洗腳婢生的皇子,實際掌權卻沒有一絲皇位的繼承權,其他公主運氣不好,還會被送至他國和親。
倘若前皇後所出的柳南絮真被認回皇長子的身份,繼承了所謂的大統,且不說柳南絮會不會像夢裡一樣不放過她,以柳南絮善恨的脾性,商府、裴府逃不過被政治清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