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遮掩處傳來一聲聲簷鈴脆響，透過濕潤的空氣一路向前，漸漸顯出蹤跡。於樹梢跳動的鳥兒睜著綠豆眼兒歪著腦袋去看樹下匆匆行過的車隊，泥濘的小路遍布車轍。

“叩叩——”

唯一一輛華庭寶蓋的馬車發出窗弦被叩響的聲音，車夫牽著韁繩“籲”一聲拉扯著馬兒停下，四匹棕紅色的馬甩著尾巴踩在泥坑裡濺起泥水沾上車底，見無人理睬便低頭啃食路沿上鮮嫩的草芽，倒也自在快活。

四個簷鈴因猛的停頓失去節奏，扯著鈴線在飛角處“叮叮當當”響作一團，枝頭樹梢的鳥兒因驚而起展開雙翼飛離枝頭，落在遠處樹梢上梳理羽毛。

“三爺，可有什麼吩咐？”車夫轉過身來跽坐於前室垂首低眉出聲詢問。

門內響起小童子清脆的聲音：“濟海將軍可在？”

“臣在！”那方才問詢出聲這頭林連雲便已驅著大馬立於窗前，“三爺有何吩咐？”

車內錦繡窗簾被一隻小胖手撩起一絲縫隙，清潤如甘泉的聲音從此處傳出：“不知前方路程是否尚遠，便問問罷，無甚大事！”

“前路估約二十裡，半個時辰內定能抵達宅邸！”林連雲牽著韁繩製住躁動的馬兒，看著那道漆黑的縫隙眉心微蹙，“三爺可是身子難受了，不若歇息片刻再趕路也不遲！”

“無事，既然路程不遠那便走罷！”車簾被放下，小胖手縮進漆黑一片中，緊緊握著鋪散在被席間雪白柔軟的毯子一角。

漆黑的空間裡隻有一聲聲極淺的呼吸聲，隨著簷鈴聲響車輪再次轉動，馬鞭抽打在木板上的聲音極其響亮，再次驚動剛安穩下來的鳥兒撲著翅膀在枝頭亂飛，一聲聲啾鳴響徹林間。

黑暗中原本清淺有序的呼吸聲陡然急促淩亂，潔白柔軟的毯子被掀起滑落堆積在榻腳，榻上之人慌亂地踩上鞋履撲至案邊。

“停車，快停車！”小童子拍打著車壁聲音焦急。

車夫沒敢遲疑當即勒著韁繩停下大馬轉身開門。

一隻如玉雕般瑩白修長的手穿過黛紫色的門簾緊緊抓著棗紅的門框，小胖手撩開車簾豆眉緊蹙，紅潤圓胖的臉上滿是擔憂。

還未走遠的林連雲見狀立即翻身下馬將手翻轉遞呈上去，隨即便被那隻蔥根白玉的手握住，將人抱下馬車半扶半抱將人帶至路邊。

趙林靖死死抓住唯一能給自己支撐的那隻手，淡粉的指甲因過度用力變得青白，他躬身在路邊吐得昏天黑地，一時脫力竟向地上撲去，幸而林連雲眼疾手快將人接住，才不至於犯了大罪過。

“三爺，喝水！”鈴鐺捧著水壺跳下馬車，將水壺舉在趙林靖麵前，烏黑溜圓的眼睛裡盈滿淚水，兔牙咬著紅唇，讓人一見生憐。

林連雲接過水壺拔開木塞呈上。

趙林靖深吸一口氣猛灌一大口水背過身去清理口腔，鈴鐺圓滾滾的身子慢慢挪著靠近，適時遞上一支裝滿甘泉的乾淨水壺和乾淨的娟帕。

換了水壺趙林靖才小口小口地飲用，小巧喉結滾動著，清冽甘甜的泉水撫慰著喉間炙熱的灼燒和胃裡翻騰。

看向鈴鐺水汪汪的眼睛趙林靖深吸一口氣，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平鈴鐺皺起的眉心，啞著聲叫他放心：“莫擔心，已經好了，皺眉就不可愛了。”

鈴鐺立馬撐直了眉頭，聽見趙林靖聲音都啞了，又立馬垮下臉來，把馬車上備著的披風捧下來給他披上，忍不住開始嘮叨：“您就是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出門時官家便叫鈴鐺照顧好您的，結果一出汴梁就生了病，一路吐到江寧，我叫您在驛站多歇兩天再趕路，您偏不聽，本就身子不好這下又瘦了好幾圈，還不聽鈴鐺的，不好生穿衣裳，不好生吃飯，嗝……”

說著說著，鈴鐺打了個嗝，隨後眼淚“嘩”地一下淌了下來，這下一發不可收拾。趙林靖無奈地將他抱住仔細拍了拍背，抬手摸了摸他溜圓的腦袋：“莫哭了莫哭了，我家鈴鐺最可愛了，以後三爺都聽鈴鐺的可好？”

“嗚嗚嗚，當，當真？”鈴鐺把頭埋進趙林靖臂間，將眼淚蹭在趙林靖昂貴的絲綢衣裳上。

“當真，水娃娃！”趙林靖輕輕揪著鈴鐺手感極好的腮肉，拿出娟帕給人拭去還掛在他頰上略顯圓潤的淚珠兒。

鈴鐺一下愣住，嘴唇微張，皺著豆眉反駁：“鈴鐺不是水娃娃！”

“好好好，不是水娃娃！”趙林靖放開懷裡的胖娃娃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轉身看向林連雲，“林二哥可有多的馬匹？”

林連雲身邊的大馬聞聲而來，拿頭去蹭趙林靖的肩膀，似是在衝他撒嬌，卻不料趙林靖身子虛軟，一腦袋竟將人頂翻了去。

“三爺！”鈴鐺驚呼。

林連雲手忙腳亂地伸手將人接住，待人站穩後回身重重拍了一下瞪著眼睛歪頭不解的大馬的腦袋：“你這蠢馬，三爺也是你賣得乖的！”

趙林靖摸了摸大馬被拍的地方，摩挲著它的耳朵毫不在意方才這馬將自己頂翻了去：“林二哥這馬兒乖得緊。”

“三爺，冒犯了！”林連雲賠罪作了一揖。

“林二哥好生講禮，這也不是大事千萬不要責罰於它！”趙林靖摸著大馬柔順的鬃毛眼裡露出些許期待，“可能試上一試？”

林連雲遲疑一下，怕這蠢馬發起瘋來傷到趙林靖：“這馬兒雖通人性卻也頑劣，三爺定要當心！”

趙林靖從出汴梁開始就盯上這匹油光水滑的馬兒了，路途中喂了不少糕點給它，所以才這樣親他。

他亮著眼睛踩上腳蹬翻身上馬，厚重的裙袍被撩起，在空中散開好似一朵花兒，身子穩穩當當落在鞍上。

林連雲撿起韁繩遞交給趙林靖，再次囑咐趙林靖定要小心這蠢馬犯蠢。

“三爺，你不要鈴鐺了嗎！”鈴鐺哭喪著臉，“太危險了，三爺，快些下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