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奴窩在趙林靖腿上時不時換個姿勢,發出快樂的呼嚕聲。
雨勢漸大,順著屋簷掉落的水珠連成一條線直往地上砸,小狸奴伸出爪子去撥弄,卻弄濕了爪子,表情是大大的疑惑,於是跑回小窩裡抱著爪爪開始啃。
霍騁坐在門檻上撐著瘦不拉幾的臉看著小狸奴犯蠢的模樣臉上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趙林靖坐在搖椅裡拿著書慢慢翻閱,卻又時時刻刻注意著腳邊坐在門檻上的小孩兒,生怕小孩兒一根筋冒著大雨也要回去,屆時怕是一頭牛都拉不回來。
“阿騁,今日雨大,留在下用午膳可好?”趙林靖看著霍騁從一開始坐在那冒傻氣逐漸變得有些焦慮,時不時抬頭看天,雨勢卻沒有絲毫消減的樣子。
霍騁掰著手指搖搖頭,眼神落在桌上的食盒上。
“在這兒做不行嗎?”趙林靖對上那雙澄淨的眼睛,伸出手去捏了捏小孩兒臉上並不豐滿的腮肉,軟乎乎的,像極了小狸奴的肚皮。
霍騁依舊搖頭,指著已經被烘乾的蓑衣:“不會淋雨的!”
趙林靖挽留了好幾次霍騁都不買賬,無法便隻能讓陳斑將人送出院子。
這小孩兒看似癡傻,其實心裡有主意得很,趙林靖就是知曉才不與他犟,免得以後小孩兒不來了,那可真是事與願違,屆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陳斑將人送到山腳下還是將撐花遞給了他,不放心地囑咐:“記著走大路,莫要走近道小路,若是摔上一跤是不值當的!”
霍騁聽話地點頭,拎著食盒在陳斑的目送下走上大路。
雨勢漸弱,打在撐花上的劈裡啪啦的聲響小了不少,霍騁看著不大的雨偏過撐花試了試,摩挲著紫竹的傘柄最後將撐花收起來。
雨打在鬥笠上,漸漸起了風,霍騁方才隻想著收撐花了,這會兒鬥笠被風掀翻了才想起鬥笠沒有係帶子,慌慌張張將食盒放在樹下石凳上便追鬥笠去了。
幸而鬥笠隻滾了兩圈沒有被刮進田裡,霍騁撿起來後用水擦掉邊沿的泥才起身往回看,他還擔心著他的食盒,隻是這一看便讓他皺起眉頭,抱著鬥笠和撐花往樹邊走,儘快拿了食盒就離開這裡。
宋鬆柏撐著略微破舊的撐花站在樹下,定定地看著石凳上精美的檀木食盒,臉上的豔羨和貪婪一覽無遺,餘光瞥見霍騁也沒一點收斂,甚至開口叫了霍騁的名字。
霍騁聽見叫喚腳步一頓,抬起頭對上宋鬆柏居高臨下的眼神:“讓!”
宋鬆柏專往食盒處挪動,寬大的袖子掃在食盒提手上,故意將其打倒,故作一副驚訝的樣子,嘴上說著抱歉的話:“哎呀呀,可真是不好意思,難為你收拾了……”
虛偽至極的話聽得霍騁心裡突突直跳,將食盒從泥水裡撈起來,低著眼睛抬腳就走。
“見著老師也不打聲招呼,你在學堂裡也是這副人憎狗厭的模樣!”宋鬆柏不再裝模作樣,本還算清俊的麵容變得怒目圓睜,他嫉恨地看向霍騁手中的撐花,一步步緊逼上前:“這撐花可是你從三爺府上拿的?憑什麼你能進那扇門就我就不能,他們是看不起我?我可是江寧府監生,有功名在身,他怎敢這般怠慢於我,誰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耀武揚威……啊!”
霍騁放下食盒一拳砸在宋鬆柏鼻梁上。
宋鬆柏捂著鼻子佝下身子,撐花掉在地上摔斷了龍骨。
霍騁提起放在地上的食盒看著宋鬆柏,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他雖不明白宋鬆柏在說什麼,但他臉上沒有絲毫對三爺的恭敬,擠眉弄眼看得霍騁從心底冒出一股不知名的火氣,於是便動了手。
打了人,霍騁轉身就走,他一點也不想和宋鬆柏糾纏。
宋鬆柏捂著鼻子,刺目的紅從指縫裡溢出,看著走遠的瘦弱的背影一口啐在地上,恨惡縈繞他周身。
慌亂腳步下飛濺的泥水沾在霍騁挽起褲腿的小腿上,他抱緊撐花和食盒逃離這裡,他很不待見宋鬆柏。
不隻是他不待見宋鬆柏,村子裡可能除了他母親再沒人待見他。
宋鬆柏也算是鐘靈村飛出的金鳳凰,隻是以前裝模作樣掩飾得極好,村裡人也都喜歡這個會讀書還長得好的小郎君。直至他考過院試又同年考過鄉試,一時間名聲大噪,被江寧多數官員召見過,村中的老先生也邀請他來給學堂裡的小孩兒啟蒙上課,至此他還算裝得有模有樣,隻是對待村裡人的態度卻開始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再躬謙,同人講話必要支起脖子,講些誰也聽不懂的大道理,模樣可以算得上是傲慢;就算是同長輩吃飯也要端居上方,以示自己的地位同旁人不一樣。就算是如此這般倒也罷,畢竟是考取了功名也被縣官府尹召見過,有些傲氣再審也算正常,隻是越到後來便越發不對了。
村裡時常少些東西,今兒是一隻雞蛋,明兒就是一隻雞,有什麼好東西都不會被宋鬆柏放過,今兒摔斷的那把撐花還是學堂老先生的弟子孝敬給老人家的,宋鬆柏一眼便瞧上了,老先生原是不想給的,但宋鬆柏身強力壯竟直接搶去,也不讓老先生在學堂教書了。
失去了收入的老先生在自家茅屋裡被活活凍死,來年開春才被來看望的學生收了屍身,至此宋鬆柏才在村子裡臭名昭著。
隻是儘管是這樣惡劣的事情也沒人敢說將宋鬆柏趕出村去,隻因他是一個有功名在身的人。
小村子裡沒有熟讀律法的人,他們隻能忍氣吞聲,直到某一天這種忍氣吞聲變了味兒,他們開始責怪對於他們來說屬於遙不可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