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上泥水的檀木食盒被霍騁洗得乾乾淨淨提回破舊的院落,那一家三口坐在屋裡升起了就連冬日都不曾用過火炭。
三爺給的工錢絕不至於讓他們奢侈到如此地步,問題出在霍方氏身上。
為什麼三爺突然就不許霍方氏上山做飯了?霍騁沉著心從冒著暖氣的窗前路過,打了清水進入灶房清洗用過的盤碟,聽一牆之隔的房間裡傳來歡聲笑語。
碗盤的碰撞聲讓屋裡的人探出頭來,一看是霍騁回來了便立馬收回了臉上的笑容,婦人尖銳的聲音穿堂而來:“小野種,現在才回來,早飯呢?”
霍騁搖頭,今日的早膳三爺用過後便讓房裡的小廝婢子分走了,一點也沒剩下。
“白眼兒狼,也不曉得給自家留些,三爺胃口小就是少送些也沒事,你這笨腦子什麼時候才知變通?”霍方氏今日心情好著呢,也沒說重話,隻是稍微責怪了幾句,見霍騁一聲不吭便覺沒趣,扭身進了屋。
霍騁不做聲,低頭做完事回到牛棚,原本乾燥的稻草被雨水浸潤,同四周的空氣一樣濕乎乎冷沁沁的,讓人從骨子裡生出不舒暢。
屋裡的歡聲笑語和草棚沒有任何關係,霍騁莫名想到三爺的袍擺,他隻是蹲在他腳邊便感受到溫暖從發涼的脊背直達指尖,傳遍身上每一處。
是平靜寧和的溫暖,絲絲縷縷浸透進身體。
霍騁抱著手臂躺倒在稻草上,放得空空的腦袋裡突然出現趙林靖的身影,他坐在大大的椅子上抱著小狸奴對自己笑得很溫柔。
隻是這終究是一場夢,霍騁迷迷糊糊睜開眼,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浸潤過的稻草打濕,耳邊響起霍方氏尖銳的聲音:“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大白天的不知做事竟困在這裡,害得老娘好找,挨天瘟的破落爛貨,快些起來做飯去給三爺送去!”
霍騁翻身從稻草堆上滾下來,骨頭碰撞濕潤的土地倒是不怎麼痛,隻是原本還算乾淨的衣裳被泥水沾濕,濕漉漉地貼著他的身子。
霍方氏看他那犯蠢的模樣今日的好心情便消失殆儘,臉上的表情換上了霍騁熟悉的模樣,怒目圓睜齜牙咧嘴,說起話來唾沫星子會飛在他臉上,他隻能低著頭,拍了拍身上的泥水,舀了瓢乾淨的雨水簡單清洗了一番,在霍方氏喋喋不休的罵聲中進了灶房。
灶上放著的該是方才送來的新鮮東西,霍騁看了看洗乾淨要用到的所有東西開始生火,灶房裡濃煙繚繞傳出陣陣香氣,熱火朝天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
霍方氏倚著門看著霍騁的一舉一動,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生怕霍騁偷吃了什麼。
擺盤這樣的事霍方氏不會交給霍騁來做,早膳是些清粥小菜倒不打緊,午膳卻需要精致好看,沒有在酒樓幫過廚的話霍方氏也是擺不成的。
霍騁做好飯縮在灶前借著還未熄滅的底火烘烤濕潤的衣衫,他看著明明滅滅的火星子突然抬起頭去對上霍方氏夾菜的手,隻是卻不是在擺盤,而是分了一些裝在小碗裡。
原本冒尖的菜隻剩下平平的底……
“看什麼看,賠錢東西,不曉得多給家裡拿些好東西回來就算了,就連飯食也不留,害你爹和弟弟餓了一早上肚子!”霍方氏橫了一眼霍騁,便又開始吵霍騁。
星星點點的唾沫星子落進飯食裡,霍騁看得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臉上露出慌張的神情。
“看什麼看,短命的玩意兒!”霍方氏毫無所覺,或許就算是察覺到也不認為有什麼,端著盤子放進食盒裡,蓋上蓋子,“還不快去,木頭樁子!”
霍騁被推搡著站在食盒麵前,腦子裡想的都是唾沫星子落進飯食裡時的畫麵,他咽了咽口水還在恍神中便被霍方氏一巴掌呼在臉上。
“還不快去!”霍方氏看他愣得真和木頭一樣便氣不打一處來,打了一巴掌還不夠又抬起腳來踹了兩腳。
霍騁猶猶豫豫地提上食盒被霍方氏踹出門去,踩著泥水走出院子,不知為何越靠近那座山腳步便越沉重,不知不覺就停在了山腳下。
他站在山腳躊躇不前,轉頭拐進濕滑的小路,頂著濃霧上了山。
“阿騁來了,快些進來,三爺可念著你呢,今兒怎的這些個時辰了還未上山,剛叫我出門來看呢,你就來了!”小廝看著站在門外的霍騁露出和煦的笑,伸手要去接霍騁手裡的食盒卻被霍騁閃身躲開了。
霍騁垂著腦袋將食盒抱在懷裡,眼睛裡閃著不安。
小廝看了霍騁一眼後便走在前邊兒帶路,也不多話。
原本長長的回廊霍騁如今卻感覺格外短,沒兩步便到了膳廳,趙林靖端坐在桌前銅鈴鐺低聲說著些什麼。
不常見到的林連雲也在裡麵坐著,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看起來像是在商議什麼大事。
小廝將霍騁帶到門前便轉身離去,走前又看了一眼霍騁,視線在食盒上停駐片刻,隨後才真的離去。
趙林靖抬起頭來看向門外局促站著的霍騁:“怎的站在外麵不進來?”
霍騁聽見趙林靖的聲音身子一抖,懷中的食盒差點掉在地上,他虛軟著腿抬腳小心翼翼地跨進門檻,隨後將食盒放在桌上,隻是始終低垂著眼,看不清神情。
趙林靖一眼便看出不對來,看了眼食盒叫人打開,菜色似乎沒什麼異樣,同往日一般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