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光從薄薄的窗戶紙透進漆黑的房間,一點一點蠶食榻上藏匿在黑暗裡的人。
趙林靖抬起頭來睜眼便見天光放亮,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去摸到了曬在被子上的光。
“鈴鐺。”趙林靖抬手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垂手叩了叩榻弦,嘲哳的聲音穿過重簾落在一直候在門外的鈴鐺耳邊。
鈴鐺推門而入,撐開窗戶讓光照進室內,照在趙林靖蒼然頹敗的臉上。
趙林靖被強烈刺目的陽光刺痛了雙眼,掀開溫熱的被子捂著眼睛在鈴鐺的巧手下穿好衣裳,簡單洗漱後便開始詢問霍騁的狀況:“阿騁可好些了,醒來沒有,張醫正如何說?”
鈴鐺擰了熱帕子遞到趙林靖手裡:“張醫正說幸好救得及時,隻是他傷得實在重,胳膊後背和大腿被野獸扯下好幾塊肉來,就沒個完整人樣兒了,又傷了臟腑,喝不進藥,現在是能灌一點便灌一點。張醫正已經剜去傷處僵白的腐肉,霍騁期間醒過一次愣是一聲也沒吭,後麵又疼暈了去。”
“嗯……”趙林靖將熱帕子展開敷在臉上,熱氣打開他臉上每個毛孔,讓尚未清醒的頭腦逐漸清醒,“去外頭找間院子,待霍騁好些了我們就搬進去。”
“誒!”鈴鐺點頭。
趙林靖起身時晃了晃,將將有些血色臉瞬間又變回蒼白。他抓著鈴鐺的手虛軟著坐回軟榻,腦子裡像是有一百根針在戳刺,飽滿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眼前發黑看什麼都帶著重影。
“三爺!”鈴鐺驚呼著,大聲叫喊,“陳斑陳斑,快叫張醫正來,三爺身子有恙,快!”
陳斑一直守在外麵,一聽鈴鐺呼喊轉身便把還在霍騁房裡施針的張瑉拖了出來。
“你個憨貨,老夫正在施針,若出了差錯如何向三爺交代!”張瑉被揪著後領帶上樓去,對這個每天隻曉得想下一頓吃什麼的憨貨十分惱怒。
“三爺出差錯了,這邊先放放!”陳斑將小老頭一把拎上樓推進趙林靖的寢房,自己止步於門前,不敢再進。
張瑉踏進寢房一看趙林靖臉色蒼白瞬間冷汗連連,小步上前抓起趙林靖的手腕。
良久,才長舒一口氣。
“張醫正,三爺這是怎的了?”鈴鐺已經急哭了,兩行清淚掛在臉上,著急地詢問張瑉。
張瑉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恭敬地向趙林靖行禮:“三爺這是憂思過重引發的虛症,兌些糖鹽水來服下,不肖一刻鐘便能恢複,最好再用些好消化的糕點!”
“好,鈴鐺這就去!”鈴鐺立馬出門沒一會兒便端來糖鹽水,拿著小勺一點一點喂給趙林靖。
“三爺,可好些了?”鈴鐺看著趙林靖滿眼心疼,握著趙林靖的手輕輕地捏著。
趙林靖點點頭:“我沒事,阿騁呢?”
“張醫正正給他施針呢,您先歇歇,歇好了再去也不遲的!”張瑉立馬轉身出門,心裡還念著在下麵躺著的重症患者。
趙林靖閉上眼點了點頭,待身子不難受了立馬掀了被子要去看霍騁。
鈴鐺還掛著眼淚跟在趙林靖身邊叫他再歇會兒再去也不遲,隻是趙林靖實在揪心於霍騁,必須親自去看著才放心。
張醫正施完針霍騁還睡著,他□□著身子裹著沾了血跡的紗布。分明是三月天,這屋裡卻冷得瘮人,隻有榻下那燒得紅旺的炭石散發著一絲絲溫度。
趙林靖坐在床頭就這樣看著睡夢中緊皺眉頭的霍騁。
是身上的傷口在疼嗎?
傷口在藥物的作用下緩慢地愈合著,榻上的人卻遲遲不見醒來。
“三爺,霍氏夫婦已送官府,您可要親自去看看?”陳斑腳力好,剛從西集趕過來,身上還沾著晨露。
從鐘靈村出來,趙林靖就派人把霍氏夫婦以盜竊、濫用私刑和私下拐賣人口三項罪名提告,他這人從來便是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反之亦然。
趙林靖看了眼還睡著的霍騁搖頭:“等他醒了再說這些,這是他的事,他該明白。”
“可……”陳斑正要說什麼,趙林靖擺擺手讓他出去,把他嘴上的話打斷。
可他是個傻子啊,他能知道這兩人害了他嗎?陳斑走出房間在心裡補完沒說完的話,聞著米果的味道走出醫館,去街上尋食去了。
趙林靖看著透光的窗戶起身撐著榻弦躬身扯住那塊黑乎乎的老布,將屋裡的光全都遮住,好讓榻上的人睡得安穩些。
他坐在椅子上,垂著眼眸目光渙散沒有焦距,像是一尊雕塑,一坐就是一整日。
汴梁人都說三皇子是個絕無僅有的天才,隻是好事多磨才會在童年時期遇見那樣的事,本該他死的日子卻被報恩的四皇子擋了災,將人從鬼門關推了回來。
趙林靖是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但他信是小睿救了他的命,如若不然死的隻能是他。
小睿好小啊,一點點大,整日黏著自己扒著自己的腿甜乎乎地叫哥哥。
哥哥哥哥的,自十歲以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趙林靖陷入回憶,他想他的小睿了。
他的視線落在滿臉青紫的霍騁身上,借著那一點點光把霍騁的五官身形都摹了一遍。
他的鼻子和小睿很像,都是高高挺挺的,像小山峰一樣。
眼睛也像,圓溜溜的像貓兒,也會追著喜歡的東西亂轉。
就在趙林靖沉浸在霍騁的樣貌裡時,榻上的霍騁緩緩轉動著眼珠,眼皮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要醒來。
可是沒有,趙林靖一直等到深夜也沒等到他醒過來。
帶著失落回到房間,褪了衣衫正準備歇息,藥童阿明突然跑來“砰砰砰”地敲門。
“三爺,您帶來那人醒了!”
門從裡麵打開,趙林靖隨意披著件外袍就往下走,沒多大會兒便進到待了一天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