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相當有吧。”江銜歪頭回憶了一番,畢竟那孩子,是因為自己而死的……
在江銜年齡尚小的時候,他的父母親戚就一個接一個地因各種意外或不治之症死去,周圍的街坊鄰居也暗地裡罵他是災星,勒令自己家孩子不許和江銜來往,小江銜因此孤單地靠著父母留下的遺產獨自生活到大,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家附近的樹林中湖邊散步看書。
沒關係,反正考上大學他就會離開這裡,江銜漠然想著。
直到鎮上搬來了一戶新的家庭,非常幸福普通的三口之家,父親是牙醫,母親是教師,帶著一個十歲的孩子。他們住進了江銜隔壁鄰居搬走的房子裡。
夫妻倆都是非常和善的人,第一天搬過來就帶著親手烤的蛋糕敲響了江銜家的門,他打開門,頭一次見到了孟忱。
還在上小學的小男孩對快要成年的大哥哥產生無窮的好奇幾乎是必然的事,孟忱簡直是黏人精裡的戰鬥機,一放學就跑來他家裡串門,纏著他不停問東問西,被拒絕了也一臉傻樂,像隻聽不懂人話的小狗。
江銜對此煩不勝煩,然而從小獨自生活的早熟心性讓他不會輕易顯露心中的想法,即使心裡已經煩躁到想殺人,他也依然會摸摸孟忱的頭,然後溫柔的問他,“小忱,能不能幫哥哥一個忙呢?”
“哥哥想要知道中央大街上一共修了幾座路燈,你去幫哥哥數一數好嗎?”
然後等傍晚時分孟忱氣喘籲籲又興奮開心地回來向他彙報時,江銜會塞給他一顆水果糖,然後遺憾的告訴他,“今天太晚啦,阿姨叫你回去吃飯,我們下次再玩吧。”
然後下一次是數紅屋頂的房子。
下下次是數水產店裡的魚和烏龜。
下下下次是數花園裡的薔薇……
江銜用自己都覺得拙劣的謊言騙了孟忱一次又一次,但或許是這個孩子實在太好騙了,每一次失望的回家後,孟忱第二天依然會興致勃勃地再次敲響他家的門,那模樣跟江銜曾在寵物店見過的金毛幼犬幾乎沒有什麼區彆。
江銜乾脆在手機裡給孟忱備注【小狗】,偶爾也願意真的陪他玩一玩,儘管心裡覺得很幼稚,但孟忱開心到閃著光的眼睛讓他覺得好像也還行。
但人也不會永遠和小狗玩遊戲,江銜已經17歲了,再過一個月他就要參加高考,以他優異的成績,考去首都的重點大學不成問題,他會繼續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開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然而小學生孟忱顯然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誒?不能就在鎮子裡讀大學嗎?”在樹林裡玩的灰頭土臉的小孩兒愣住了。
什麼蠢小孩問出的蠢問題,靠在湖邊草坪看書的江銜心裡想著,然而說出口的卻是,“你要是能保證這一個月都乖乖的不來打擾我,哥哥就在鎮子裡讀大學,天天陪你出去玩。”
耳邊響起一連串細碎的腳步聲,孟忱用沾滿青苔的小手抓住他的手腕,滿臉驚喜地問他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哥哥從來不騙你。”江銜笑著說。
然後孟忱竟然真的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來打擾,雖然偶爾他抬起頭,能從窗口瞄到趴在花園籬笆旁偷看他的小孩兒,但江銜因此順利地靜下心來完美通過了考試。被首都的一所重點高校錄取。
高中的最後一個暑假裡,他在這座小鎮裡度過了人生中最悠閒的兩個月時光,連變本加厲黏人的孟忱都看上去可愛了不少,好吧,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
最後來到了開學的前一周,他連夜收拾好了行李,拒絕承認自己也許是在逃避麵對什麼東西,他一大清早就走出了家門,然而還沒走上幾步,身後傳來小孩兒的聲音。
“哥哥……你要去哪裡?”
江銜轉過身,看見套著小熊睡衣踩著拖鞋的孟忱一臉驚慌地看著他,手裡還拿著什麼。
“哥哥要去市裡辦點事,下午就回來了。”江銜鎮定自若的說著謊,抓著行李箱的手指卻一再收緊。
然而孟忱這回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小聲說了句,“你騙我,我看到你鎖門了,你以前就算去市裡住幾天也不會鎖門的。”
江銜表情微變,沒想到孟忱竟然對細節如此敏銳,還沒等他辯解,孟忱後退了兩步,低下頭擦了擦眼淚,“你不就是覺得小孩子好騙嗎?我再也,再也不會相信你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跑向了樹林。
“孟忱!!!”江銜拖著行李箱追了上去,可十一二歲的小孩兒溜的飛快,再加上……江銜看了看表,他的火車快要趕不上了。
最終他猶豫了三秒鐘,還是決定拖著行李去往火車站,畢竟人總是要長大,小孩兒也總有一天會意識到世界是由無數個謊言堆砌而成的,沒有人可以相信,也沒有必要相信。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能趕上那趟通往他新生活的火車,他的身份證被偷了,頭號嫌疑人就是孟忱這個天天進出他家的小孩。
他隻好又返回小鎮,卻看見所有人都在慌忙的找著什麼——孟忱失蹤了,一同失蹤的還有他的身份證。
警察和小鎮居民在樹林裡整整搜索了兩天兩夜,最後在江銜經常去的那片湖泊裡,把孟忱的屍體撈了上來,他已經開始有些浮腫的小手裡還死死抓著江銜的身份證。
死因是不慎踩到湖邊的青苔導致滑落溺水,當教師的母親幾乎哭的昏死過去,甚至開始像以前那些人一樣罵他是瘟神,災星,而他對此沉默不語並全盤接受,然後走上去問了一句。
“現在可以把身份證還給我了嗎?”
憤怒的女人突如其來地抽出藏好的水果刀對著他的身體連捅了數個血窟窿——然而沒有一刀使他置於死地,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最後他在醫院躺了一整年,落下無數後遺症的虛弱身體使他無法再繼續成為醫生的願望,隻能從此背負著一個孩子的死亡,在城市的縫隙裡苟延殘喘地存活著。
……
“多麼不幸的故事。”湖中女妖歎息著,然而她的語氣中卻充滿著令人戰栗的愉悅,“但我非常喜歡……”人類的不幸與痛苦對於她而言都是無上珍饈。
“那麼……可以開始你的工作了嗎?”江銜笑了笑,這笑意淡的就像草葉上的露珠。
“當然……”湖中女妖轉過身抬起雙臂,手掌向上做出了一個托舉的動作,湖泊中心立即發出一陣湍急的水流聲,緊接著三道透明水晶一樣的門從湖中緩緩升起,女妖回過頭來,對著江銜紅唇輕啟。
“這裡的湖水連通著冥河,徘徊著眾多抱有執念的死魂,他們會抓住一切機會重返原來的世界,不管是以誰的軀殼……所以。”女妖嘴角勾起一個詭譎又甜蜜的微笑。
“你可一定要,看清楚了再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