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郡,線峽關。
一條隻可供兩人並肩而行的小道,兩側是直入青雲的高崖。
身著圓領袍的步卒,扯著一串由麻繩綁在一起、高矮胖瘦各異的青年、少年,走在小道上。
他身後的人大多麵黃肌瘦,臉上更被北地黃沙糊了一層黑灰,瞧不出模樣。
手都被綁縛著,還與其他人手上的繩子連在一塊。走起路來都磕磕絆絆的。
正午,日頭直照到小道上時,這一群人眼前的路也豁然開朗了。
一片廣袤的原野,上頭駐紮著無數帳篷。
最招眼的一頂,上頭豎著一麵旗,寫著個“段”字。
原野上穿著圓領袍的兵士人來人往,卻亂中有序。
不多時,便有人走過來招呼這群人。
“又送來新人了?從哪兒領過來的?”
“說是南邊,長寧郡。怎麼安置?”
“唉,這些人,都是沒有操練過的。難不成還要給他們刀劍,指望他們上戰場殺敵不成。”
“那?”
“先找個空帳篷放著,不供吃食,到時候副將自有安排。”
“是。”
那領頭的步卒得了指示,便將烏泱泱的百來號人,都關進一間帳篷去了。
帳門落下前,還對裡頭道:“都老實些,這裡可是軍營。軍規嚴明,鬨事起哄的,嚴重的就得挨板子。也彆想著逃,正打著仗,逃兵是要殺頭的。”
說完,他便撂下帳門離開了。
人一走遠,帳篷裡便亂了起來。
先隻是竊竊私語聲。
“我方才都聽見了,他們說,不給咱們刀劍,也不給吃的。不是說征兵嗎?”
“不給吃的?不給吃的怎麼行,這不是不讓人活嗎?”
“都被帶到這兒了,你還想活?沒聽過說書嗎?打起仗來,咱們這些被急征的,就是上去給他們擋刀、送死的!”
但說是竊竊私語,其實百餘人擠在一間小帳篷裡,有什麼聽不見的。
於是說話聲漸漸大起來,逐漸又摻進了罵聲、哭聲。
一片喧囂之中,角落裡的一個少年,卻始終沉默著。
不知過去多久,不論是哭還是罵,人人都已精疲力竭了。
這時卻忽然有人問道:“蘭芝,蘭芝呢?還在嗎?”
片刻後,少年乾啞著嗓子答道:“我在。”
帳篷中的人,便仿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紛紛道:“蘭芝啊,你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他們這是要讓我們去送死啊……”
少年舔了舔乾裂的唇瓣,許久,隻低聲答道:“這支軍隊,是奉天軍紀最嚴的段家軍,我們恐怕很難逃出去了。”
帳篷中沉默片刻,爆發起新一波的哭罵聲來。
“天啊,怎麼這樣的事情,落到我頭上來……”
一片混亂之中,有靠近那少年的人,去一麵推搡他,一麵懇求。
“蘭芝,這一路你不是一直很有辦法,最後還帶著我們逃出去了一回嗎?”
“你再想想辦法,我家中還有妻兒,都等著我回去,我不能死在這裡啊!”
少年被推搡了幾下,始終沒有再答話。片刻之後,“他”忽然身形一軟,倒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了……”一群人動作霎時都停了下來。
有人坐得近的,看見了全程,罵道:“還怎麼了?一群大老爺們,指著人家一小孩拿主意,還動手推推嚷嚷的,叫都叫不停——快把人扶起來啊!他暈了!”
於是帳中聲音一時都停了停,一群人手上繩子悉悉索索地扯來扯去,終於伸出兩隻手,把那倒在地上的少年扶了起來。
那扶起少年的人探了探“他”的體溫。
“壞了,他犯熱症了!”
這一語出來,帳內又吵嚷了起來,這回分作了兩派。
一派人罵:“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家小小年紀,為了帶著咱們逃跑,被打了十幾杖殺威棍,一聲沒吭。你們還真當人家應該的了。”
“自己家沒孩子,沒弟弟?真是臉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