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地的牛車要修養是小喜跟我講的。他小的時候家裡是農戶,他也是跟著下過田地做過農活的。我聽他講野外廣闊的天空,茂盛的草地,飽滿的麥子,肥碩的鯉魚,眼前就會跟著閃現出一幕幕黃草白雲,天高雲淡的景象,很是向往。
“皇上,如今這詔書已經下去了,臣知您是想用‘拖’字訣和他們耗到吳曆就職,他們就沒有辦法了。可是到那時候,吳曆任職,手底下卻無人可用,又該怎麼辦呢?”
我在那裡背著手看看花,看看草,連一隻小蟲子也要盯上一盯,就是沒有辦法回答他。他說的那些我都考慮過,可是我不敢仔細地往後麵琢磨。這麼些人在京裡虎視眈眈那一個空缺,如果我是吳曆,可能一拿到詔書就裹著包袱躲回老家了。可顯然,我不是吳曆,吳曆也不是我。因為周治告訴我說吳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還為吳曆打點好了來京路上的一切。
“那你順便也把他任職以後的事情也打點好了不就行了麼?”我是這麼告訴周治的。
可是周治沒有答話,他就像我看花、看草、看蟲子一樣靜靜地看了我一會,我敗下陣來:“那要不這樣……最近還在工作的那些人你看看怎麼調度一下,能用的那些先給他調過去用著罷。”
為什麼我在他麵前總是這麼容易妥協?我望著周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叢間,不禁自省。
“看見周卿你們一個個怎麼都比朕還高興?竊竊私語什麼呢?也講給朕聽聽啊。”我不滿自己的行為,也不滿周圍婢子們看到他時如蜜蜂見了花蜜般的舉止 。
“這個看臉的時代啊!”我對鏡穿衣,長聲歎息。
還記得我十四歲那年的立冬。正是周治剛剛入朝為官的第一年。
迎冬過後,按照往年慣例父皇設下宮宴,與眾臣一同慶賀。因著是立冬,席麵上是必定要有羊肉的。
周治就特彆愛吃羊肉。
他長得鮮亮,雖然打扮的低調,在一眾垂暮之年的老頭子裡麵仍是打眼。我望他忙著與彆人敬酒暢談,眼神卻每每掃過席上的羊肉,覺得有趣極了。我猜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卻沒想到是欲蓋彌彰。宴席到了後麵,他身後的婢子一直布給他那些帶羊肉的菜肴,令他哭笑不得。也是從那之後,朝臣們便都知道了他偏好羊肉的習慣。大家看他年幼,還常常用此事打趣他。
後來我就思忖,若不是周治長得好看,那婢子才不會理會他的喜好。宴席擺了這麼些年,朝臣換了一批又一批,我隻聽說過他一個人,隻吃一次宴席就被人猜出來喜好的。
原來從承澤年間開始大家就都在看臉了。現在都清和十年的立冬了,大家還都沒變。
我聽著七喜在一旁向我彙報今天的安排,不由有些懨懨。
“宮中酒宴怎麼安排的?”我推開給我撫衣角的宮女,她動作實在太慢,套個禮服就拖拉了半天。
“和往年一樣,不過今年禦膳房新做了一道肉菜,就去了一道舊的。”
我瞥見七喜瞪了那宮女一眼,我心裡好笑,麵上卻要裝沒看見。
“還是羊肉?”我問道。說起來禦膳房那些人為了巴結周治,也算了廢了心思的。連我這個做皇上的看了都要眼紅。
“正是。”七喜微彎了身子。
“哎,朕想喝個羊肉湯他們都要磨磨蹭蹭跟朕說要另請廚子才有,怎麼到了周卿那裡待遇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微哂道。
“這……皇上您入口的東西怎麼能和普通人比呢?再者說了,他們禦膳房討好了周大人,周大人才能更儘心儘力地為您解憂啊。”
我轉身衝七喜彎了彎唇角,瞧七喜那背駝得更彎了,便沒再為難他。
我記得在我登基前的那年,有一晚半夜驚醒,見守夜的婢子睡得香甜便沒喚醒他,便自己一人去園子裡走了一圈。這一走,就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之前就說過嘛,宮裡哪有什麼秘密可言。
那晚更深夜闌,時而還能聽到蛐蛐的叫聲,一會兒好似遠在宮外,一會兒又好像就在腳邊。我興致起來了,就趴在地上想借著夜色抓隻叢間的蛐蛐。然後就聽到了有人在園子裡悄聲說話。他們一人聲音略微清脆,一人聲音稍顯稚嫩。談論的是聲音稚嫩的那人被管理禦膳房的太監整日擠兌欺壓,便躲在這裡獨自苦悶。而清脆聲音的那人氣不忿,在一旁勸解他,勸著勸著又罵那欺負人的太監。
這種事情我在宮裡見得多了,並不好奇。我聽了一會,打算回去的時候,一個耳熟的名字卻灌入耳中。
“小周大人是個好官,上次要不是他幫你開口,你怕是就被譚大人他們打死了。”說這話的正是聲音清脆的那個。小周大人就是周治,那年我才不過十五歲,周治的官位沒有現在這麼高,所以大家都稱呼他小周大人。接著那清脆聲音又說道:“劉懸真以為自己遮掩的多好呢?我呸他奶奶個腿兒!就是那麼一個醃臢玩意,也配肖想小周大人。簡直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