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至中盤,雙方過招有來有往,各不相讓。
黑子橫衝直撞,欲要從中斬斷白棋大龍,白子便與其在右上角展開廝殺。看局麵黑白棋子均都無法淨活,黑棋雖說手段強硬,但細細品來略顯後繼無力。
我暗自竊喜,這突厥棋師看起來氣勢強盛,與我大安棋待詔比起來還是年輕氣盛,稚嫩了些。他如此愣頭愣腦有勇無謀,而我大安棋師仍是遊刃有餘,如此說來孰強孰弱一目了然,這突厥的毛頭小子果真是無法與我大安棋師匹敵。
怎想到那邊黑棋不過與白棋交換幾手,卻忽然扭轉了方向,殺進了右下。我棋力不足,對這幾步感到費解。而觀棋的眾人也都不明所以竊竊私議起來,有人蹙眉微微搖頭,有人撇嘴做不屑狀,有人直了眼睛沉思不語,還有那些突厥人看起來卻都胸有成竹似的,絲毫不見擔心。
直到下過十餘手後,我才恍然大悟,原是黑棋展開了反擊!它先是在右上角誘敵深入,然後轉頭再直搗黃龍。而白棋再想回去拯救已然誤了時機,雖說不上是一蹶不振,卻早已失去了開局時的優勢。而黑棋看起來損失慘烈,但換回了全局的優勢。直至此時,黑子陣地堅實牢固,白子已然無法再插入其中。
眾人紛紛瞠目結舌,這突厥棋師使得一手瞞天過海聲東擊西的好計。他掩藏了自己的真實意圖,令所有人都落入了他的圈套。這套連環招用的實在是巧妙。
我的心跟著一起揪緊,手心早已被汗浸濕,顧不來讚歎棋局。
棋待詔更加細心謹慎不敢輕忽,而突厥棋師也並未就此驕傲,他依然我行我素以攻代守,進取中卻絲毫不見魯莽毛躁。
收官點算,雙方下了個平局。
我這才發覺,自己捏住椅子把手的手指都已經失去了知覺,麻木了。
反觀一旁的阿史那嘉好倒是拍著大腿一直叫好,他眉開眼笑地說道:“安朝的棋待詔實在是厲害,厲害呀!我們這棋手可是突厥最厲害的棋手了,竟然跟你們的棋待詔下了個平手。佩服!佩服!”
我張了下嘴巴,才發覺自己剛剛一直都沒有喝過水,現在嗓子乾的厲害。七喜見狀,忙遞了水給我。我接過水潤了嗓子,渾身繃緊的筋骨才略微鬆懈下來。
我緩了神色,盯著手裡的杯子扯了扯嘴角,才對阿史那嘉好笑道:“你們這棋手這麼年輕便有如此實力,後生可畏啊。”
聽了我的話,他楞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便化開了一些,眼神卻依舊銳利無比。他降了音調搖了搖頭,道:“比不得大安棋待詔,老謀深算啊。”
一局棋正下了一天,眾人一邊談論著這平手的棋局,一邊散了場。我腦中也一直反複回放著今日的這局棋。
二皇兄善博弈。在我的記憶中,他執白子幾乎從未輸過。在大安真要說棋藝第一,除他以外我也想不到彆人了。當年他孤身一人跑去屸山尋找歸隱的前朝棋聖手談數月,最後便是得到一句“後生可畏”的評價。說起來這“一子解雙征”的下法便是由他最先想到的。
許是天太冷了,我隻是站在窗前一小會,涼意便從臉上蔓延到了腳底。
七喜拿著件披風要給我擋擋寒風,我扭頭攔了他,一眼看見了茶幾上那個據說好幾十兩的瓶子。我握了握拳,忍住了想要摔爛它的欲望,便拉了七喜盤問明天擊鞠比賽隊伍的情況。
許是知道這兩天的比賽並不得我心意,七喜回答的小心翼翼:“隊伍這兩天又加緊了訓練,奴婢去瞧過了,狀態都好得很,您可不要為明天的比賽擔憂太多了。”
我想斥責說:原來不努力訓練,現在要比賽了才加緊時間有什麼用?可是在這之前,我也沒有督促查驗過他們的訓練,這話便說不出口了。
這擊鞠本是用來訓練騎兵的騎術、隊友間的配合以及檢驗對兵法熟悉程度的一項運動。
從我皇爺爺的皇爺爺那輩開始,大安的養馬技術進步迅速,馬匹數目愈發龐大,品質也愈發優秀,馬匹不再作為戰爭物資來交易。擊鞠這項活動就發展成了一個娛樂項目,得以在士族甚至百姓中普及了開來。
我四皇兄便算得上京裡玩擊鞠的個中的高手。他能做到百步內擊球入門,其難度不亞於百步穿楊了。
在極速前進的馬匹上憑借鞠杖來控製拳頭大的小木球,是極其困難且危險的動作,稍有不慎便可能墜馬從而被馬蹄踩踏。而在比賽時兩隊一共二十個人二十匹馬在場上緊蹙在一起互相追逐,落在後方的人馬一個不注意便有可能被跑在前方的馬匹視為危險而攻擊,這便要求參賽人員對奔跑中的馬匹之間距離的精準掌控了。
這樣一個包含了騎術、控球術、戰術、略術的複雜運動,真正能稱得上高手的也就寥寥數人。而可以百步擊球入門的更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