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睫毛上的冰碴一進屋就化成了水滴,濕潤了他的眼周。我看著他這張臉,不知怎麼就說不出來話了。一旁的小喜見我沉默許久,便抬眼看我一眼臉色,又瞄了一眼七喜。
我“嗬”了一聲,道:“你知朕在生氣,那你說說朕為何要生氣?”
周治垂了眼睛,盯著自己的手背,說:“皇上是氣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跪在外麵一整天,這麼冷的天氣,身體怎麼受得了?將來老了以後留了病根又要怎麼辦?我想到這些,就忍不住哽咽住了。
他卻拉了我的手,聲音輕柔地說道:“可是皇上,臣有罪啊。”
我反手握住他的,問道:“你有什麼罪?”我說著手下就不禁給他揉搓起來。雖然小喜給他暖了半天手腳,他現在手心熱的滾燙,但指尖還是冰涼。
周治突然嚴肅起來說:“兩天前臣便得了消息說吳侍郎失蹤了,但是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皇上。臣也聯係不到吳侍郎。”
“吳侍郎失蹤,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問了這話才反應過來,周治是丞相,底下官員的事情還真的跟他有關係,便又改口道,“……這也不是什麼大罪。”
我說話的時候,周治一直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讓我覺得好像我是一個無理取鬨的孩童。我又一下子想到那個讓他背鍋的軟布包,羞愧得直想鑽地縫。
周治聽了我的話,麵上斂了斂肅穆神情,道:“皇上對臣的好,臣都記著呢。”
我心裡難受,卻也想不出什麼彆的辦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論怎樣辯解,周治這邊總歸是會受到影響的。況且他們連我寢宮裡的東西都有辦法拿到手,這也實在是膽大包天。
我後知後覺認為很有必要整治整治宮裡的這些奴才了。如此想來,我隻覺頭都脹大了幾分。
我拍了拍周治手背,皺了眉頭說:“最近你先避避風頭吧。你這邊收拾好了就回去稱病幾日,其他的……”
周治遲疑了一下,打斷了我的話頭:“那譚尚書那邊……”
他一句話說了一半,我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譚忠海貪汙已久,父皇甚至皇爺爺卻都沒有治他罪,不是辦不了他,而是不能辦他。他跟這個朝廷的聯係,千絲萬縷,盤根錯節,這點可是連我這個做皇帝的都比不了的。若真要清算起來,半個朝廷怕是都跟他有錢財上的勾當,到那時上到朝廷官員,下到平民百姓,人人自危,大安朝的時局將會動蕩不安。
可若是不處置他,我也將一直深受其害。如今大安的朝廷,早就成了他的一言堂,而我這個皇帝,到更像是他的傀儡,被他左右,被他牽製。而他貪汙這件事情,看起來是個很好的由頭。周治握住了他這個把柄,卻好像是握住了刀刃一樣,沒能先將他這個朝廷的毒瘤剔除,反倒先傷及了自己的根本。
我思前想後,依舊是下定不了決心,便說道:“其實這次也有朕的不對……”
如果不是我一直顧慮重重,可能譚忠海現在已經是鋃鐺入獄了,而且軟布包那些事也確實是我先搞出來了才讓他們有機可乘的。而現在這個情勢下,要是亂上添亂,我不知道會不會是一個好的抉擇。我琢磨了琢磨,還是回他說:“譚尚書那邊再讓朕考慮考慮吧……”
周治甚是了解我心思,他捏了捏我的手掌,道:“確實不能急於求成,還是要有萬全的準備才好做打算。”然後他又從頭到腳端詳我一陣,說,“您身子還虛,不要在這裡陪著臣了。您要聽禦醫的話,快去休息罷。”
於是我不甚放心地又叮囑了小喜要好好照顧著,才回了床榻休息。
睡下不久,便做起了怪夢。
夢中我好像是彆人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書房看書。透過書房窗外,可以看見有兩顆槐樹並立院子中,一棵樹大根深枝葉蔥鬱,一棵看起來幼嫩卻也生機勃勃。
“我”似是看書看累了,就走到了院中那棵古槐底下乘涼,卻見粗壯的樹乾上掛著許多菟絲子。“我”想除掉這些菟絲子,伸手卻見樹乾上還攀爬了密密麻麻的螞蟻。我不識得螞蟻種類,冥冥中卻知道這些螞蟻都是白蟻,這棵槐樹早都已經被這些白蟻掏空了樹心,搖搖欲倒。
“我”頓覺掃興,就又走回了屋中,讓七喜把突厥獻來的那些琴師、棋師、畫師、勇士帶過來,好陪“我”作樂一番。
沒一會,就見數名士兵抬著四個碩大的黑色木箱進了屋子。
夢中的“我”卻不覺得奇怪,命他們逐一打開蓋子。就見“我”走近了箱子,往裡麵探頭看去,卻駭得坐在了地上。
我便也好奇湊了過去,卻見箱子裡麵赫然躺著我的四個皇兄,那四個外黑裡紅的木頭箱子分明就是四口棺材!
我嚇得瞬間驚醒過來,隻覺渾身汗津津的,連著裡衣也都濕透了。我掀開了簾子想要看看外麵是幾更天了,卻見窗外火光衝天,亮得好似白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