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著你,直到燭花燒暗,你的鼻息也沉在夢裡。
我起身,披上狐衣,翻見你床下的那隻錦櫝。
其實,我早已知道了。
這條長街上,沒有人能捉得到我。
唯一能接近我的人,隻有你。
賈人將錦櫝給了家丁,讓家丁轉交予你。
你負責殺了我,拿到我的心。
如果你拿不到,就治不好男人的心疾,你的從良之路,也就此絕了。
其實,你就是他們的陷阱。
而你……終究不忍傷我。
我不知道樓台上晾的衣裳,是你設下的誘餌,還是真心念著我。
但我相信,你一定是真心念著我。
我開啟錦櫝,對著床的方向,又一次向佛祖禱告。
願你聽得見我的心聲,我愛你。
見你睡夢裡浮出微笑,我終於再無留戀。
利爪刺進胸膛,狐心已托在我掌中,形如血肉凝作的桃核,爍爍湧著微光。
狐心放在櫝中,眼看自己的骨肉一點點剝落成新豔的桃花。
直到桃雨紛飛吹散了最後一絲靈息。
錦櫝緩緩合上,珍守的是你今後餘生的平安喜樂。
一聲貓叫,我察覺了四周的黑暗。
我想起自己在錦櫝裡,隻餘一顆狐心。
隱約聽得見盒子外麵的響動,像是小貓跳在床上,召喚熟睡的你。
你一聲嚶嚀。
小狐狸?
狐心一顫,卻無從應答。
我聽見你走下床,頓了一下,大概是發現了一地落英,還有從床下跑到桌上的錦櫝。
你腳步匆匆,趕到近前。
我聽見錦櫝打開,又猛地關上了。
喑默許久,我聽你哭了起來。
狐心也不禁一陣抽搐。
你哭了很久很久,聲音緊貼著錦櫝。
狸花貓也長長地叫得淒涼。
漸漸的,你的哭聲停了。
半晌,你似乎呆著,一動未動。
終於,我聽見你又一次打開錦櫝,竟托起我——狐心,揣在懷裡。
近得能聽見你溫熱的心跳。
我聽見小貓喵嗚一聲,你合上錦櫝。
我聽見你的腳步走向房門,很輕,不大穩,卻很堅著。
我聽見門開了,後院的晨風一如既往的清朗。
我聽見你一步步走過去,聽見土地深處的水波微宕。
我知道你站在了井口前。
我聽見你說:小狐狸,回家了。
接著,我聽見疾風沉重而又果斷。
我聽見井壁的悠悠回響。
我聽見水花破裂,氣泡在暗流間激蕩。
我聽見波聲越來越沉,直到與世隔絕的安寂。
忽然間,眼前破開一線清明。
一串串氣泡破碎流儘,空出一方熟悉的、純澈的青涼。
最近處,我看見的是……你。
我看見你擁我在心口,還是一往所見的乾淨、真切。
你閉著雙眼,鴉青的長發順隨水流,飄搖恣意。
我看見從你的發梢起始,接著是肌膚、血肉、骨骼……盛開出無比驚豔的白。
我淪陷在雪色的花海。猶如第六百一十八次桃花雨,你來到井口,擲下第一枚步搖的一瞬間。
水流越來越慢了。白桃花浮上水麵,鋪散而去。
我聽見拂過水麵,是老桃根解凍的風聲。
清晨,家丁們闖進你空蕩蕩的屋子,打開桌上的錦櫝。
卻見盒裡一隻狸花小貓,睡態惺忪,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那是……第六百一十九次桃花雨。
赤色的桃花落在我頭上。我抖了抖毛發,睜開眼睛。
一切是那麼新鮮,又仿佛契闊百年。
我走出樹窩,環望風中的花雨,池上的花火。
不同的是,以往的桃色,隻有單一的紅爛,如今卻多了一半潔白。
紅紅白白,交錯飛舞,比任何一次桃花雨,都落得百倍妖冶。
我停在池畔,撞見一隻雪團兒似的白狐,迎麵而立。
你沐浴在紅白繚繞的桃花雨下,唇角微翹,閃過一絲狡黠。
池中光影,映出你我前世為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