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你的話。
賣,就是把自己給了彆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樣子,變成自己最不想要的樣子。
在這世上,人人都在買賣。活著就是一樁買賣。
適才我還在嘲笑賈人活成了一樁買賣,卻未曾想,連我都活給了彆人,活成了自己最不想要的樣子。
收了獠牙,一腔血恨化作濃烈的悲苦,如彤雲無淚傾儘了三尺鵝毛。
我說:是他們先這樣對我——
可他們是人,你是狐。老桃說。
你儘可以像人一樣找他們複仇;
也可以像狐一樣,將些情怨糾纏,一躍而過。
我倚著桃樹,飄雪染白了我的絨毛。
我在想你。
你是人,而我是狐。
無論我對你用情多深,終究也隻是過客一人。
我不可能像一個真的人——一個真的男人那樣,伴你廝守一生。
縱然我殺了他,殺了那些追隨賞金的百姓……於你於我,終究又得到了什麼。
原來人間的滋味,不過是一句句的奈何奈何,最終仍是無可奈何。
可既拋了那癡念,又何來奈何。
我告訴老桃,井底的白桃花,請代我收好。
我知道你每忘記一個人,就會把穿的、戴的都丟到井裡去。
既不能畢生相守,便留作永世銘記。
我說:老桃,我要回家了。
穿上衣吧。老桃說,雪後寒。
我披上狐衣,一身柔紅,如袖手茫茫皓野的一筆寒梅。
長街的雪淡了,停了。
臨近青樓,我忍不住放緩了腳步。
我想,還是去看你最後一眼。
我站上最高的飛簷,眺望你我初遇的樓台。
我看見竹竿在凜凜寒風裡飛揚著絢爛。
我看清竿上晾的衣裳,都是你曾與我所穿。
頃刻間,我湧出淚來。
我知道,你不曾記恨我,也不曾忘了我。
我曾付出萬苦千辛,試圖不再愛你。
然而,隻需你稍一回首——哪怕隻是不經意間,我想要忘卻你的一切努力,都瞬間儘付東流。
雲絲銷儘,月光極明,如一顆澄潤的珠淚。
你開門,看見一身火色狐衣的我,赤足還沾著雪痕。
你一呆,須臾才說:怎麼穿的這麼少。
我說我要回家了,請你為我梳妝,最後一次。
你不答言,似有踟躇在心,終於還是請我進了門。
你的屋裡好暖。狸花貓躍下香爐,蹭著我的腳踝。
你容我在梳妝台坐下。銅鏡裡,你梳攏了我的發。
你為我結鬟束肖,佩你的釵環,施你的粉黛。
我平視銅鏡,而你躲閃著目光,隱在燭光之外。
你翻開鎏金胭脂盒,挑起一抹胭脂,勻開在我唇上。
你的手指掠過我的嘴角,輕輕顫抖。
我仰起頭,直視你眼裡的斜暉。
你終於欺上來,捧著我的下頷,用力吻我的唇。
你我唇間,熔化了胭脂的濃香。
如一場無所顧忌的豪飲。
如一番心力交瘁的痛哭。
……
(這段放不了,抱歉)
燭火安靜地燃著,小貓打起了哈欠。
你擁我在懷,指尖摩挲我的臉頰。
你說:其實,那天晚上,我聽到了。
我知道,你喜歡我。
我不禁一笑。佛祖真的顯靈了。
你說:我隻是不知道怎麼麵對。
我知道。我說,在人間,女人和女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小狐狸,對不起。
你眼裡噙著淚花。
你回家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快走……現在。
我捋著你的絲鬢,語出無儘柔腸。
我想看你睡了,就走。
你點了點頭,與我唇邊一吻。
你睫邊凝著清露,濡濕了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