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鴇母說,是他的朋友辦喜事,他到席祝好,拉你作陪。
傍晚,我躲在喜宴的門外。窗上燈火流溢,正熱鬨的緊。
我聽得出你的聲音,聽見你的琵琶彈唱,聽見你與他蜜語情言,聽見眾客人為你們起哄。
仿佛梳妝時你我的一切,都隻作飛塵泡影。
幸好屋裡嘈雜,淹沒了我的哭咽聲。
記得午後時分,我為你勻著胭脂。
我問你,你愛他麼。
你愣了一忽兒,隻說:他很好。
我擦掉多餘的胭脂,誤撞了你的視線。
你與我凝視片刻,眼瞳裡竟湧動著赤誠的情味。
情不自已的,你微微仰頭,靠近了我的臉……
突然,門外一聲鑼響,我們都刹住了。
你的眼裡閃過尷尬,推開我的肩膀,衝出門外。
唦——門開了。你方從席上下來,看見蹲在門外的我。
你嚇了一跳:小狐狸,你怎麼了。
我撲向暗暮。一晃然,從你的眼界消失了。
我變回狐形,蜷在後院的井口下,哭得像人一樣。
我不及披上狐衣,故而狐毛又短又禿,很是難看。
我以為我努力做人,就能離你近一點,可你卻離我越來越遠。
我隻想把我賣給你,可你終究把自己賣給了彆人。
我願為你做一切,偏偏那一句話,在胸腔裡盤繞了很久,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老桃曾與我說,人之中也有智者,名為佛。
佛有六神通,其一為他心通。
佛相信生靈的心念是能互通的。隻要你用心足淨、足誠,便能感悉對方的一切心念。
此刻,我不想看透你的所思所想,不想知道你有多愛那個男人,又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隻求佛祖顯靈,願你能聽見我心底重複了無數遍的,我喜歡你。
我哭到失儘了氣力。
一隻手探過來,撫著我的腦袋。
原來你真的是小狐狸呀。
我用前腿擋著腦袋,賭氣不肯理你。
你在井邊守著,半晌才說:彆哭,哭了不好看,成了癩皮狗了。
你把我從井床下拖出來,攬在懷裡。
走,帶你去看新娘子。
說著,你抹掉我的淚痕,就那麼抱著我,來到我們初遇的樓台。
樓下長街,好多男人穿了大紅的衣衫,旗羅傘扇、吹吹打打,走成一列長隊。
為首一個男人跨著高頭大馬,一身官家華服,意氣風發。
隊伍後尾,一頂醒目的花紅大轎,由四個男人抬著,緩緩行進。
我聽見轎子搖晃著悲喜交加的忐忑。
你說,不久後,你也會坐在轎子裡,依隨那個騎白馬的新郎官,娶你回家。
我趴在屋瓦上,一聲不吭。
我記住了白馬紅轎,記住了多少副旗羅傘扇、笙簫鑼鼓,記住了多少個男人穿著什麼樣式的大紅衣褲。
深夜,我打開衣箱,翻出箱底的狐衣。
狐衣抖開,紅焰照亮了黯淡的夜。
第二天,我找到開當鋪的賈人。
六百一十八年的靈力……你當真要賣掉?賈人撚著鼠須。
我說,我不後悔。
賈人歎了口氣。好好一隻狐,為什麼要變成人呢。
黃昏,我像人一樣,跨著高頭大馬,一身官家華服,領著好多大紅衣衫的男人,旗羅傘扇、吹吹打打,吸引了長街的無數矚目。
尤其是那頂金紅交錯的八抬大轎——賣轎子的人說,這條街百年來也沒走過這麼氣派的大轎。
我在柳下駐馬,越過秋末的槿籬,遙看你曾接納我的那間屋宇。
青樓外,閒人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的門窗裡傳來宴樂的聲音。
我看見房門開啟,露出你熟悉的裙裾。
不等你辨認新郎,我已大聲說,我來娶你回家。
聽到我的聲音,圍觀一片嘩然。
我以為你的臉上會是驚喜,然而除了酒色的緋紅,隻有震驚與難堪。
我聽見閒人百姓雜言如沸,不少人大笑道:原來是個女子。
可女子怎麼了?
我不知道……
我千方百計學著做人,我犧牲了身而為狐的一切……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女人是不能嫁給女人的。更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可究竟為什麼……我想不通!
一日之間,我讓你成了整條街的笑柄。
你的臉色越來越差。我急著喊你,卻被四周的譏笑聲衝垮了。
雇來那些牽馬的、抬轎子的、吹嗩呐的……更是散沒不知何處去了。
我控不住受驚的白馬,激得人群裡罵聲一片。
我看見一個男人從你身後轉出,七八個家丁守在門前。
你瞥了我一眼,頭也不回進了屋去,將門一關。
我的心驟然冷了。
不要——
我撲了過去,叫聲拖成尖銳的狐鳴。
有妖怪!——狐狸成精了!
我不顧旁人驚恐的大喊。我隻想見你一麵。
不是為了娶你,隻是為了祈求你的原諒……儘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甚至,我也不曾注意洶洶趕來的家丁們。
猛然間,頭上挨了一記鈍痛。
眼前天地顛倒了幾個滾,腥熱的赤霞漫濕了塵土。
失掉靈力的我,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