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敢抬頭看漢子長什麼樣,不敢看漢子,更不敢讓漢子看他。隻知道這個漢子腳腕上的布纏的很嚴實,應當是上山打獵的獵戶。鞋上縫了個白布。
白布?喪事?
程家?
謝桑檸一時好奇抬了頭,跟準備彎腰拾起野薑的程仲霽刹那間四目相對了。
謝桑檸倏忽間便垂下了眸子,長睫毛遮住了自己打量的神色。
“謝謝。”程仲霽沒多做停留,他隨口嚼了幾口野薑,打算壓壓自己的風寒。今天他想在山上多打些野物,家裡最近好些大事,要多打些東西掙錢。他撿起野薑便往山裡走,幾步又折了回來。
一雙白補丁黑布鞋,停在了謝桑檸眼皮子底下。來的人拿出了一塊雜麵粑粑,又補了一句“謝謝你的野薑。”
謝桑檸蹲坐在地上,仰頭朝上望去的一雙眼睛裡又是感激又是感動還有一點開心。他小心的接過雜麵粑粑,朝程仲霽微微笑表示感謝,一雙眸子裡滿上了一點水霧。今天有個好的開始!又有一口真正的飯食!
他等不及先治病了。大口大口把粑粑囫圇到胃裡,才又去河裡尋了個圓圓的石頭開始磨薑。薑汁磨出來也沒地方乘著,隻得一隻手磨著,一隻手接著,接的差不多便就著手一口喝了——真辣!
謝桑檸快跑到岸邊又喝了幾口水,可把他辣死了!
隻磨個野薑的功夫,日頭都已經升上去了。河對麵來了好多洗衣服的嬸子。
他不打算回灌木叢,這會兒河對麵人多,過個石塊橋得被多少人看見呢,這不太好,於是索性就在這邊的樹叢裡窩著,聽對岸的嬸子瞎嘮。
“程家的這回去了,他們家得過苦日子了。”一個老姆把衣服邊打皂角邊說話,馬上就有幾個婦人也參和進來聊天。
“程家大爺生病之後他們家就不行啦!你彆看他們家外麵看著青瓦白牆老大的院兒,其實那都是以前圈的做房子的地。他們家後來裡麵做的屋子也是泥糊的呢!”
“呦,要我說,他們家就苦了老二了!”
“是啊是啊。”一個嬸子馬上接,“他們家也就老二還有點力氣,苦了程二咯!”
“程大真一點不能乾活了嗎?”有個年輕些的嫂子好奇。
“聽說給熊瞎子咬了腳腕子,腳跛了,走是還可以走,但是乾什麼都慢啦。”
“我看是苦了大月了。”
“是啊,大月才過門不到一年呢。往後得跟個跛子過了。”幾個婦人一陣唏噓,又想起一樁事,聲調又拔高幾分,“程二的親事是不是也黃了!?”
“可不,姑娘家直接叫媒婆來退了定親啦!”
謝桑檸聽的雲裡霧裡,幾個婦人擠乾衣物收拾好就起身回去了。
他也不想再挪地方,動的多,餓的就會快,他沒有吃的,隻能讓自己少動一動。這麼一待,就到了日落西垂。
程仲霽也在這時候下山了。
謝桑檸還窩在原來的樹下麵,樹前的石塊有磨完的薑渣。他那麼小小的一個人,窩在樹下仿佛更小了。
日頭落了,天就會涼。程仲霽看樹邊窩著的小人又緊了緊衣服,走了過去,從自己後腰綁著的小包袱裡拿出中午剩下的半塊餅子,放在了樹前的石塊上,說了一句:“山裡有獸”,就默不作聲的走了。
他不知道樹邊的這個小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但他猜肯定不是大夥所說的孬子,哪有孬子會挖野薑?這個小人兒看著餓了好些天了,隔著外衣仿佛都能看見裡麵的瘦骨嶙峋。他知道落難挨餓受凍的滋味,權當是積德了,一天省下這半張餅子也沒什麼。
看到被擱在石塊上的半張餅,謝桑檸愣了神,隨即意識到“山裡有獸”這句話的意思,揣著餅子急急忙忙回了河對岸的灌木叢。
*
一連幾天,謝桑檸早上都是是冷醒的。
謝桑檸醒來就去了河對岸。他要等人,準確的說,他在等自己的一張餅。
但在等到餅子之前,他會先找一找野薑。他想挖野薑給送餅的人。
他會在大石頭上放上幾塊洗乾淨的野薑,等著那個漢子過來,把野薑拿走,再把餅子放上來。
他知道漢子並不總是需要野薑,但他想要換,這樣總好過一天天的白拿。程仲霽也知道他的心思,便每次默不作聲的收了。再說,自己最近好像還真老有風寒。
漢子每天都早早經過這裡,日落的時候便又會回來。日日如此。他們每天就在這裡換餅,換薑。
但是今天,漢子卻沒有回來。
謝桑檸很著急。日落西山,漢子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說過夜裡有獸,斷然不會在山上過夜的。
他在山腳躊躇幾個來回,還是決心往山裡走進去了。他估摸著方向,覺得以往漢子就是從這個方向回來的。果然,不出幾步路,謝桑檸看到個人影,但卻是個倒下的人影。
他急匆匆跑了過去。把人費力的從地上翻了個麵,立即伸出兩指摁上了地上這人的頸側,確定還有脈搏,才定睛細看人麵,的確是送餅的漢子。
怎的昏迷不醒了!?
他急忙拍打漢子的臉,人卻沒有回應。往漢子額上一撫才知道漢子正發高熱!
“醒醒!醒醒!”謝桑檸急急又拍了兩下,小聲又急促的喚他,依舊沒有回應。
漢子眼角發紅,嘴唇發白,高熱昏迷。這個病症,好像······好像原來鎮裡的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