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轉頭定定的看著他自己的親娘，嗓音乾澀，問的話是朝大娘問的，“······大娘，你跟我二娘商量過了？”

“是啊，你放心，大娘一定給你相個你喜歡的。”

章年看著自己的親娘雀躍的樣子，整個人都麻木了，“二娘······你真的想要我跟哥兒成親？”他把哥兒倆個字咬的很重，麵前的親娘一愣，把頭低了下來。

一股怒氣忽然竄出來，章年的胸口急劇的起伏，朝著大娘大聲嚷起來，“我不相！我不相！我永遠不相！我一輩子不相！”

“你怎麼跟你大娘說話的！”章年被二娘一把拽住，一股酸意從他的鼻尖蔓延到眼頭，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親娘這樣對他，要他裝漢子，要他怕大娘，要他怕大哥，現在還要他成親，他忽然憎恨起自己骨子裡頭的那種慫，那是親娘帶給他的，刻在骨子裡的，一種永遠不敢站出來的一種懼意，一種發自內心的沒有底氣······

他知道，自己固然是被驕縱著長大的，但他是假的，他不是漢子，他隻是個哥兒······如果有事，會有人站在他這邊麼？連親娘都要他隱瞞身份求保全······他忽然感覺自己在一片暗河裡，二娘曾是他夠不著的浮木，但是現在，連這塊浮木都沒有了······

他沒有依靠，永遠圍繞著他的不安席卷而來，讓他在這片暗河裡快要溺斃了，嗆水求生，他忽然看到了一隻救他的大手，腦海裡浮現出方才還跟自己吵架的漢子，仿佛又能透過氣了······

他想，隻有程季銘······隻有程季銘······

“你知不知道，我們村尾，程家那個老三，最近也在相啦。年子，大娘也是著急你，你緩緩緩緩，彆氣。”大娘放緩了語調勸他。

可是這一勸，卻讓章年如遭雷劈。

“大娘，你剛說什麼？”章年眼神呆滯。

“你緩緩彆氣。”

“不是的······是前麵那句。”

“你說程家的嗎？”大娘接著說，“就他們家程季銘，最近，說媒的高嬸一直在給程家老三說親呢······年子，大娘是看你同窗也開始了，咱們也不小了，就······”

章年沒聽完後頭的話，丟了魂似的轉身往外走，出了大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跑起來，往程季銘在的村尾跑。

遲疑著往這裡走的程季銘眼看著章年在他眼前一下被坑窪不平的泥土地絆倒，又毫不知痛的爬起來，再也受不住，大喊著跑了起來，“你跑什麼！停下！”

章年聞聲看到來人，一把囚住了程季銘的胳膊，緊緊的捏著，攥的程季銘生疼。

“你跑什麼？你跑哪去？”程季銘把人扶穩，卻看見章年一雙紅了眼眶的眼睛，“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要成親了！你把紅豆還給我！你還給我！”章年發了瘋似的叫，劇烈起伏的胸口緩不過來氣，拽著程季銘的胳膊搖，“你還給我！還給我！”

“你咋又發瘋，快點告訴我，是誰欺負你！”程季銘心裡發痛，說話的聲音大不起來，任著章年拽著他搖，狠狠心，把人一下扛起來，帶到了後頭蘆葦蕩邊的草堆子裡，那裡沒人，他好和章年說說話。

“你放開我！放開我！”章年亂喊亂叫。

程季銘穩穩把人放在了草堆遍坐好，抓緊了章年的肩膀問人，“你緩緩，彆氣，你告訴我，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章年強撐著自己看著他，發紅的眼眶酸澀，大叫道，“你把紅豆還給我！”

程季銘一怔，“······你不是給我了嗎······”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給你！”章年嗓子喊啞了，“你還給我！”

程季銘不想給，手掌不自覺放在了腰間，章年一下子看見了那個掛在程季銘腰上的小布袋，忽的一下子撲上去搶。

“你乾嘛！哎！又發什麼瘋！”程季銘一下子把撲過來的人抱住，捁的緊緊的，“你亂撲什麼！你剛摔得不疼嗎！摔得那麼重！到底疼不疼！”

章年一下子沒聲了，被程季銘抱著，沒有了動靜······

程季銘放低了聲音，“彆瘋了······我看看疼不疼······”

“······我疼······”章年的聲音哽住了，“······我疼。”他把頭埋在了程季銘的脖頸裡，哽聲之後，再也收不住，放聲哭了出來，“唔······我疼！我疼，我疼死了······”

程季銘把人抱的更緊，可又想把人推開來看看哪裡受了傷，便隻能焦急的問，“你哪裡疼？哪裡疼？快給我瞧瞧。”

章年把人抱緊了，收不住哭聲，哇哇的說，“季銘，我哪裡都疼啊。我的心裡最疼。”

程季銘被喊的心裡塌了一塊，不住的撫著章年的背，“不疼了，不疼了，怎麼搞的心裡疼呢？我帶你上鎮上看看去，啊？你快說句話。”

章年哭的直抽氣，緩了口氣，仰在程季銘懷裡看著人，啞著嗓子問，“你、你是不是在說媒。”

程季銘一臉不可思議，“誰說我在說媒了？”

“村、村、村裡人都這麼說。”章年說不出完整的話。

程季銘幫他順順胸口，無奈道，“我真沒說媒。”

“真的？”章年繼續追問。

“真的。”程季銘回答的誠懇。

章年心中有了篤定，他了解程季銘，這樣的事，程季銘不會忽悠人。

這下人舒坦了，章年也不想哭了，呼吸平複，拉拉程季銘腰間掛的東西，“那你也得還給我······”

程季銘拽住了小布袋，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不隻是回應這句話······更重要的，是回應這個小布袋。

紅豆，紅豆寄情······

他心裡亂蓬蓬的跳，想通紅豆寓意的那一刹那，他忽然也明白了，自己對章年，是不一樣的，他忽然就從家裡跑出來，想去找章年，沒想到兩個人竟然在路上遇見

······這樣的亂，讓他不曉得怎麼才能開口說······章年早就想清楚了，但是他，今天才剛剛明白。

他直覺不想還回去，梗著脖子說，“你給了我，就是我的。”

章年側身往他懷裡深處鑽，嗓音忍不住的抖，輕輕的說，“季銘，你知道麼，我的二娘······要給我相看哥兒了······”

“什麼！”程季銘一驚，啞口無言。二娘，二娘是章年的親娘。

章年的肩頭發顫，在程季銘的懷裡隱忍，眼淚無聲的從他的眼尾滿出來，一種無助包圍了他，讓他控製不住的瑟瑟發抖。

程季銘兩隻手狠狠地把他環緊，聲音那麼溫柔卻包含著力量，“你放心，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就是你親娘都不行。”

章年也環住他，兩個人緊緊的抱著，在這處久久無言。

哭好了，章年也不從程季銘的懷裡起來，躺在那，玩程季銘的衣襟，“今天就是大娘跟我說的，說高嬸總去你家，給你說媒。”

“真沒這回事。”程季銘急忙撇清，“我回去問問我娘看看那個高嬸到底來我家何事。”

“你要回去了麼？”章年把他衣襟一捉，語氣有點急。

程季銘失笑，溫柔的說，“不是現在回去······你回去了，我，我再回去。”這話說的，聽著倒還有點不好意思的味道在裡頭。

章年揉揉眼睛，笑了。

日頭慢慢往上爬，這兩個人······你們就曬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