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老式中巴車停在了一片濃厚的霧靄中。
車廂內很昏暗,隻有被濃霧稀釋過的光,透過油膩膩的車窗玻璃鋪撒進來。
車上零零散散坐著十來個沉睡的乘客,均勻的呼吸聲在密閉空間裡此起彼伏。
一會兒後有人悠悠轉醒,迷迷糊糊間探頭往窗外望去,車窗外卻也是霧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場景。
最先醒過來的男人砸吧了兩下嘴,臉上是剛剛睡醒時的混沌。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調了個舒服的坐姿,手支著腦袋繼續朝窗外望,望了幾秒後突然意識到了不對,雞皮疙瘩順著逐漸清明的意識開始細密地鋪在了他的後頸處。
什麼情況?自己剛剛,好像並不是在公交車上啊!?
“臥槽!活見鬼了??”男人下意識驚呼道。
他的聲音很大,回蕩在車廂內時吵醒了其他人。
“這這這,什麼情況!?”穿著格子襯衫留著淺淺胡茬的年輕男人帶著震驚的口吻喊道。
他記得自己剛剛還坐在電腦桌前兢兢業業的碼字,怎麼突然眼前一花就上這兒來了?
“這什麼鬼地方!!你們是誰啊!”更多的質疑聲加入了對話。
“我為什麼會在這?我明明剛剛還在逛街。”身材豐腴的女人坐在最後一排,有些嫌惡的打量著這輛臟舊的破車,畫著精致妝容的五官此時正擰作一團表達著主人的不滿。
“在逛街算什麼,老子剛剛還在廁所拉屎呢,突然眼前一白就上這來了。”一個高壯男人邊說還在一邊係著皮帶。
老舊的破車忽然抖了抖,一個穿著深藍色舊皮夾克,頭發看起來一個月沒洗過的中年男人從最前座的司機位上站起身。
他回過頭朝乘客們望去,渾濁的眼球嵌在布滿皺紋的眼眶裡來回晃了兩道,像是一隻老舊卡頓的鐘擺。
車廂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因為乘客們意識到,這人跟他們畫風不一樣。
中年男人像蒙著一層灰色濾鏡,看上去邋遢又古怪。
他將手裡夾著的半支煙遞到嘴裡狠狠吸了一口後把煙頭扔在車廂的鐵皮地麵上踩滅,然後緩緩吐出煙圈。
車廂的前半截頓時煙霧繚繞。
“你——”似乎有人壯著膽子想朝這位畫風不同的司機先生打聽些什麼,可是話剛起了個頭,聲音就立刻被對方蓋過。
“愣著乾什麼。”男人的嗓音音色沙啞粗獷,沒抽過二三十年煙的人估計發不出這種聲音。
他緊了緊身上的皮夾克,眉頭皺成一團:“趕緊下車,我沒空在這陪你們耗時間。”
男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言語裡帶著驅逐的意味。
可是他卻沒把這種驅逐付諸行動,隻是在說完這句話後,男人就自顧自地打開車門一溜煙跑路了。
跑得很快,有種不願跟這群乘客多待哪怕一秒的慌張感。
隻剩下一臉茫然的乘客們被留在充滿煙味的老式鐵皮車廂裡麵麵相覷。
“要不要下車啊。”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幾個女生忍不住被嗆地咳嗽幾聲,但是沒人回應。
煙霧還在封閉車廂內盤旋,就像空氣中滋生的緊張與猜忌,蔓延流淌到每一個角落。
————
一天前。
精神科的診室裡整潔明亮,男人背對著窗子低著頭,麵前桌上擺放著兩本合上的診療方案告知書。
“你先看看,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就在最後簽個字確認,明天就可以開始第一個療程了。”
男人的對麵桌前坐著一個穿著白大褂戴眼鏡的年輕女人,看著二十八九的年紀,棕色的長發盤在腦後顯得乾練利落,大褂左胸前的地方彆著一塊銘牌,上麵寫著她的名字——顧雯。
顧雯推了推眼鏡看著對麵坐在桌前的男人,深秋季節的午後陽光溫和地打在對方脊背上勾勒出細碎柔軟的毛絨感,與冷調的診室形成鮮明反差。
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有些不合身,男人將右手的袖子挽了兩道露出白皙又骨骼分明的手腕。
他拿起診療方案淺淺翻了幾頁後就失去了耐心,厚厚一本通知書被直接翻到最後一頁,陸子堯抓著筆,在最下麵一欄簽名處寫下了“同意治療。陸子堯”幾個字。
“……你還是看看吧,畢竟是實驗性治療,還是有挺大風險的。”
看著對方有些敷衍的態度,顧雯滿麵愁容。
陸子堯還低著頭在第二本通知書上簽字,長時間未修剪的劉海微微遮住了他的眉眼,清秀的麵容帶著無法掩飾的疲倦。
他寫完,把簽字筆在手上轉了一圈,還想轉第二圈時,筆杆被有些寬大的病號服給絆了一跤。
“哎呀。”陸子堯輕呼一聲,簽字筆應聲掉落在地。
他彎下腰去撿,重新直起身子後,臉上換上了故作輕鬆的笑容。
“沒事的,我剛剛不是看了麼。”陸子堯說。
“……”
顧雯心說你這個“看了”難道是指剛剛隨手翻的那兩頁?
顧雯有點想吐槽,如果她的身份不是陸子堯的主治醫師的話。
但是字已經簽完了,陸子堯又是一副早就打定主意的模樣,看不看方案書對他而言也確實沒太大區彆。
反正不管裡麵寫的什麼,陸子堯都會簽字。
於是顧雯也就沒再說什麼,她歎了口氣把兩本方案書的其中一本遞給陸子堯:“好吧,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我會給你開點安眠藥,明天下午我們就開始第一輪治療。”
陸子堯高興地點點頭,抱著那本方案書和顧雯告了彆。
診室門外,走廊上空空蕩蕩,兩邊分布著幾扇白色木門,裡麵零星傳來些說話聲。
陸子堯揉了揉太陽穴。
這兩天他頭疼得厲害,愈發嚴重的病情使他腦袋裡又開始斷斷續續冒出一些碎片化的畫麵。
那些畫麵熟悉又陌生,像理不清的線纏繞著他的大腦神經,千頭萬緒又越繃越緊。
這些畫麵大概是他因藥物副作用失憶前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