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之際,夏雨伴隨熱浪席卷長安,整座城顯得陰鬱又潮濕,以往溫良恭順的人們,卻頻頻因吵嘴而鬨入官府,一切顯得無比躁動。
而皇宮內,卻安靜的像另一個世界。按照要求,宮人走路總是低著頭,腳步輕輕的;品階低的妃子怕惹是生非,很少外出,一心在自己的寢宮等著皇上寵幸;品階高的皇妃,倒是經常互相走動,說些無聊的家常,或者賣弄自己母家的顯赫。
魏黎屬於皇宮,安箏屬於魏黎。
皇宮外。
夜色席卷,梅春閣熱鬨依舊。西域的胡商和胡姬,南來的商人與政客文人齊聚,觥籌交錯,暗流湧動。
三樓儘頭的廂房裡,有一處密室,相比其他各處的喧嘩,顯得十分冷清。
微弱的燭火光印在牆上,隱隱綽綽,可以看到兩個人開始交纏的身影,伴隨輕輕地□□。
窸窸窣窣,可以聽到魏黎的聲音:“阿箏,我要你幫我。“
安箏弱弱答道:“好。”
等到天蒙蒙亮,安箏從纏綿中清醒,身旁早已沒有魏黎的身影。她緩緩坐起,走出密室,
喚來侍女小櫻,為自己梳洗打扮。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說到: “小櫻啊,你還記得我們的家鄉嗎?”
“奴婢自幼時便隨王爺和小姐來到長安。家鄉,記不清了。”
“也是,隨父親來長安時,我方六歲,而你也隻有八歲。但我還依稀記得一些那時候的事。”安爾蘭頓了頓,盯著鏡中的自己,像是陷入回憶,喃喃道:“小時候,我最愛吃的是胡餅,祖母疼愛我,經常讓人買給我吃。就那天我跟著父親啟程到長安的時候,那是祖母最後一次托人給我買餅子,她還送給我一根簪子,那天我看到,她的眼睛都腫了,但當著安國文武官員的麵,她對我隻說了一句:‘拿好簪子,長安的姑娘都戴著這個。’你看這簪子,如今我還日日佩戴呢。”說著,他摸了摸頭上的梅花攢。
“那小姐想回去嗎?”
“我也不知道,十五年
了,現在的我在哪都一樣,哪裡都沒有我的家。”
說完,安箏心裡不由得暗暗泛酸:我已經沒有家了。
待梳妝完成,她吩咐侍女下去,自己望著麵前的鏡子,將腦子裡混亂的思路一點一點捋順。
她知道,她的麵前是一條分岔路,怎麼選都有遺憾。
她拍拍臉頰,深呼出一口氣,告訴自己先忘記這些,好好地經營酒樓,好好的愛他。
她如往日一樣,緩步走過每一間廂房,假裝不經意的瞥過,心裡暗暗的記住包廂裡的麵孔。
直到她被一陣悠揚的篳篥聲吸引。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在何處聽過這段樂曲,甚至不由自主的跟唱出了詞。
曲罷,安箏早已淚流滿麵。她楞楞地沉浸在剛剛的曲子之中,卻見一翩翩公子,走出房間。
她自覺失態,便用衣袖沾了沾眼邊的淚珠,作揖道:“小女不通曲藝,但公子技藝精湛,所吹之曲實在溫婉悠揚,小女一時入迷,便擅自作詞吟唱,驚擾公子雅興,還望公子見諒。”
“不瞞姑娘,我雖略通篳篥之法,但我卻無填詞之技,以往我的曲子都由一位故人幫忙填詞,如今幸識姑娘,姑娘填詞風格,與那位故人很是相像。”
“公子謬讚。”
“我這倒還有幾首曲子,未來得及填詞,不知可否請姑娘幫忙?”
“多謝公子抬愛,但您那位故人,應是更懂您。”
“她啊,我怕是弄丟了。”
安箏看公子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往事,便回答道:“既公子如此相信小女,那小女便鬥膽一試。”
安箏跟著他進了他所暫住的客房——華竹房,聽他演奏篳篥曲,一聽就是兩個時辰。
奇怪的是,她聽的三首曲子,都能一下子就對出歌詞,仿佛已經在腦海裡構思了千萬遍,最終形成的一個最令人滿意的答案。
“我是否在何處見過公子?”
“有緣者自會相見。”
正當安箏思索此話是何意時,那位公子又說道:
“我叫憫羽。敢問姑娘芳名?”
“安箏。”
“看姑娘樣貌,不像是長安人。”
“我,來自,西域一小國。”
“我也非長安人,我從波斯來。”憫羽微微垂。
“是來尋方才所說故人?”安箏有些驚訝,因為眼前此人的裝扮毫無波斯風格,倒是有一點像世外仙人。
“我尋此人良久,早已無波斯氣息。”
“可這長安並不太平。”安箏猶豫的說。“您的故人也不知道在何處。”
“不瞞姑娘,我在入玉門關時,正遇上從西域來的康國叛亂,在林間遇一小木房,與許多當地百姓暫避,終僥幸逃脫。自那之後,我聽聞安國派出精兵支援,戰亂得定。可惜安國自此愈加肆無忌憚,竟濫殺無辜,為公私害。故我就不再執著尋我故人,想她或生活安康,或死於非命。人各有道,我不強求。”
“世道已亂,吾輩隻願性命無憂,能安安穩穩做個生意,竟也如此難。”安箏聽憫羽一講,腦子裡又湧出許多惱人之事,一口飲儘桌上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