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輕且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貞人?周國公子來訪。”我的耳邊窸窸窣窣,是采桑在門外小聲催促。
“誰?”我深呼吸,把自己從夢中叫醒。
“周國公子。”采桑又重複一遍。
我揉揉腦袋,努力想了想我在這個時代認識過什麼公子。
“貞人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請進。”
“周國公子夜訪,來了好一會兒了,說有重要東西要親自轉交給貞人,所以采桑才把貞人叫醒…”
“奧,沒關係…”我迷迷糊糊中思考著:周國公子,重要東西…對了,周邑和周單!
我清醒了。
我快速揉揉臉捋捋頭發下了床,結果悲催地發現衣服鞋子沒乾透,而我身上隻裹了一條床單。
我看了看采桑,她比我矮小,上衣和褲子至少小我三個號,借不了她的衣服。剛要泄氣,瞥見了她的腰帶,一條靛藍色細長布條。
“采桑,這個借我用一下。”我提起她腰帶的垂條。
“好的,給。”她麻利解下腰帶遞給我。
我身上裹著素白色舊床單,細麻布料,質地較硬,倒不擔心會滑落或走光。隻是麵料不多,僅夠圍繞胸上兩圈,下擺才到膝。我用采桑的長條腰帶裹住了腰身。
肩臂露在了外麵,隻能用頭發遮擋了。好在我有垂至腰線的黑長直,晚上用皂角洗了頭,現在乾乾淨淨,散發著好聞的藥香。
我穿搭好後,問采桑合適嗎?她張大嘴巴不言語、紅著臉,半晌才吞吐道:“貞…貞人甚美,像畫布上的女媧。”
噗——這丫頭的嘴塞了蜜兒。
我這身放在現代沒什麼,但在這個時代,比奇裝異服都過分,要找個準確的詞形容可不容易:有傷風化?
以前常聽同學說,我披起黑長直像劉亦菲,紮起丸子頭像林黛玉,氣質裡七分清高三分憐憫,不食人間煙火,拒人千裡之外,一句話總結:生人勿近。
好家夥,真不知道是誇我還是貶我。
不過依同學的評價,我穿個麻袋都是有氣質的。所以,我想,在貴族麵前應不會太寒酸,先這麼著吧。
我朝門外走去。
“貞人,鞋子!”采桑喊著,追了過來,手裡拎著一雙草鞋,我才發現自己還光著腳丫。
“奧,有鞋子太好了!”
這草鞋做工精致,但號比我腳大,隻能用來當拖鞋。我踏上托鞋,向王子殿走去。
……
王子殿亮著油脂燈,隱約可見殿廊台階上,站著一個身軀挺拔的人,卻不像子漁,看不清他的樣子。
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殿前大道上,長長的。似乎發現我這邊有動靜,那人影朝我轉了身。我從陰影走到燈光下,那人影默然不動。
我穿著大號拖鞋,踢踏著上了台階,直到我們都側身立在光影裡,我才看清楚了他的臉——周單。
昏暗的燈光裡,他起伏的輪廓線硬朗而堅毅,相貌英俊,氣質非凡,尤其一雙星眸炯炯,於深不見底的深邃裡,燃燒著的火焰。
他先是這樣注視著我,而後神情稍鬆,目光流轉,從頭到腳掃視我,最後視線落在了地麵上,忽而抿嘴淺笑。
是在看到我腳下的大號拖鞋嗎?我疑惑撓頭,下意識地勾了勾腳趾,這個動作又落進了他的眼底,他的笑意更明顯了,我甚至聽到了他嗓子裡的輕哼聲。
我有些惱火,這個家夥,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彆人家來乾什麼?
我雖穿著怪異,但禮節還是要有的。正想打個招呼,忽然夜風陣陣,繞過廊柱,侵入身體,阿嚏——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下午落了水,半夜又吹風,五月的夜還是很涼的,會不會感冒啊?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我可不想生病。
……
周單見我這樣,連忙伸出右手想要扶住我,卻在我未著寸縷的肩臂前猶豫了。
“江女,無恙否?”他聲音帶著關切,慢慢收了回手。
“灼無恙。”我吸了吸鼻子說,低垂眼睫,感受到上方投來的憂色,卻又無意間瞥見他的下裳上,好像有水漬?
……
“灼已至?速進殿烤火。”青銅大鼎的後麵,傳來子漁的聲音。
“江女,請。”周單優雅地為我指引。
“公子單,請。”我回禮。
我徑直走到了子漁身邊,他坐在織錦羅帳的矮榻上,榻前地上放著一個陶火盆,火盆裡燒著無煙煤炭,火光通紅。
子漁洗過澡了,換了身紫色低胸大交領的絲帛睡衣,耳垂上綴了一副誇張的黃金大圓環,發辮解開了,卷卷的,在腦後紮成鬆散的髻,好似換了個人。
“坐。”子漁說,看到我的裝束圓睜了眼,略感吃驚。
火盆兩邊各有一個墊子,我和周單相對而坐。子漁也落座到了地上,慵懶地靠著榻身。
哇哦——我對著火盆低聲驚呼。一個體冷的人看到了火盆是何等幸福啊,我向火盆傾身,希望攝取它更多的溫暖。
“周公子未雨綢繆,早早燒上火盆,此刻正好解了灼的體寒。”子漁笑著對我說,伸手在火盆上方烤火。
原來是周單燒的火盆!我看了一眼他濡濕的下裳,火盆應是他用來烤衣服的,這會兒也便利了我,我點頭對他以示感謝。
周單沒說話,隻看著我笑。
“嘖,漁隻顧烤火,竟忘了引見二人!”子漁看我倆互不言語,說道。
“周方伯之四子,公子單是也。”子漁向我介紹周單,我點頭向他問好:“公子單。”
“王子府貞人,江灼是也。”子漁又把我介紹給周單。
“江女。”周單向我欠身拱手行禮。
不過他方才還單純的笑臉上,增加了一絲不明意味。我愣住,他在想什麼?
子漁介紹我是王子府貞人,周單是懷疑的。他看過我落水的狼狽樣子,聽我說過家在洹原,聽我瞎掰過家在楚地…這會兒我又成了王子府貞人,身份切換太過頻繁。我在他眼裡很像江湖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