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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下午,我卷起房間北麵的竹簾,透過柳林,依稀看見周單和子漁在校場的身影。我等媛幾來找我,一起去校場,但直到教習結束她都沒出現。我心裡大概明白了,抑製不住嘴角上揚,這丫頭有點本事…
又次日下午,媛幾還是沒有來找我。但托侍女來說,身體不舒服,還需要休息幾日。
我便邀采桑來屋裡縫製夏日內衣和鞋襪。我看到縫線用的骨針,打磨得精致圓潤,在這沒有機械工業的時代,手工業卻很發達,青銅器、木石、獸骨獸皮獸毛,都是常見的製材和原料…
……
思想神遊之時,窗外傳來了笛聲,穿透柳林,蓋過蟬鳴,音色悠揚婉轉,哀而不傷,如述心事和理想…
我立即穿上鞋子,爬到床上,從北窗跳了下去。身後是采桑驚呼聲:“貞人,你怎麼翻窗出去了?你要去哪兒?為何不走正門?”
我循著笛聲而去。
……
綠意欲滴的柳條叢林,垂至地麵,在陽光下肆意生長,在樹影裡無風糾纏,像一鍋咕咚的綠粥,我不知道,是什麼在裡麵翻滾,鼓動,似乎帶著急切的心情和未知的目的。
我撥開絲絲縷縷的柳條,絲絲縷縷的柳條也在撥弄我。
笛聲卻減弱、消失了。
就連蟬鳴也消失了。
柳葉的清香和長發的藥香彌散在我的周圍,有一瞬間,我迷失了方向。
我試圖往回走。
麵前的柳條忽然被一根骨笛撥開,我頓住腳步,順著那笛管,看見了柳葉尖兒後,淺笑的臉。
我的心跳砰地跳動了一下。
一抹青翠,倒影在他的眼睛裡,如映秀潭,風湧過,柳葉的剪影搖擺……對上我,那雙眼睛突然明亮,我聽見了他嗓子裡低低的哼笑。
是在笑我失神嗎?
我輕輕晃了晃腦袋,忙向他屈首行禮:“公子單。”
他向我回禮:“江女。”
“怎麼沒在教習?”我問,看向他的束腰和下裳,他今天穿的是墨綠色的箭服。
“王子府有客來訪,王子漁暫去接待,稍後即來。”周單輕聲說。
“奧。”我回。
低頭沉默,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他也沒說話。
柳樹上的蟬鳴重又響起。
“那,灼先回去了。”我說。
“嗯。”他替我撥開柳條。
…
我穿過柳林,一直走到了窗下,剛想翻窗進屋,突然覺得,身後可能某人還在觀望,於是我順著牆角拐上了大路,準備走正門回去。
柳林被神廟廂房擋住,我輕輕地舒了口氣,卻突然想起,我忘了此行的目的:我想問他吹的是什麼笛子,我鐘愛笛聲音色,也想做一隻出來。隻知道他吹的是骨笛,卻未細看是多長尺寸,多少音孔,何種調式…
……
我走在大路上想著這些問題,迎麵走來了子漁和一位中年男子。我連忙行禮:“子漁大人。”
我看著那陌生男子,大概四十多歲,穿著和子漁相似的華麗絲帛服飾,編了發辮盤在頭上,戴著黃金發箍,神情高貴。
“貞人灼,這位是我伯父,微子啟。”子漁向我介紹。
“微子大人。”我一麵屈腰行禮,一麵迅速搜刮腦海裡的曆史知識,微子啟是誰?
微子啟,封於微,名子啟,為微國諸侯。商王子受同母長兄,但出生時其母還不是正妃,所以沒能繼承王位。子啟與子受政見多不合,勸諫無用後出走。周武王滅商後,子啟歸順於周。
待我回神過來,子漁已經介紹完了我。子啟向我微笑,我再次向他回禮。而後,子漁領著子啟去往了校場。
……
我回到寢房,采桑還在縫製衣服。
“貞人,你回來了。”她笑著說,伸手摘掉了我頭上的柳葉,我倒沒注意。
“嗯,我想睡會覺。”我說。
“好的。”采桑拿針線布匹去了隔壁。
我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思考著:站在周的角度,子啟是殷商順民,站在商的角度,子啟背叛了自己的國家。
他來乾什麼?
他們去往了校場,而周單正在校場,子漁分明要帶子啟去見周單,難道這個時候子啟和周單就已經“勾搭”上了?隱隱覺得,周單來王子府教習,目的並不“單純”。
子漁,唯一不被提前預知命運的人,以後又會怎樣?
勿做多想,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