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有野獸,我便往東北,要遠離商王的行宮和野獸出沒的森林。
後方隱約有追兵。我一路狂奔,腳步不能停,火石不能點,暗淡天色是我最好的掩護。
……
迎麵撲來水草的清新,涼爽和濕潤侵入發膚和腦袋,令人神經一振。
放眼望去,一抹霞光下,銅鏡水麵漸次鋪展,沙洲淺灘星羅棋布,蘆葦白茅擁簇在岸,水杉林筆直地立於淺沼…
不知不覺,我跑進了一片沼澤濕地。
腳步掠過之處,草叢裡鳥雀被驚飛,沙洲上的水鳥從翅下伸出長脖子張望,意識到沼澤來了不速之客。
身後追兵不見了蹤影,似乎覺得這裡是沼澤不便踏入?那,這便是我藏身之地了。
……
放鬆下來,感官才逐漸明晰,這裡不是一個安靜的世界,除了無處不在的鳥類,還有各種蛙叫蟲鳴。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附近的水杉林,枝頭休憩的鳥兒看見我,發出咕咕的聲音,有的飛出了樹林。
呼唔——
又聽見林鴞的鳴叫,我納悶,它們身上有雷達嗎,老跟著我?我抬頭尋視,見林鴞蹲坐於水杉樹梢,這是第三隻人麵鴞了。
這猛禽愛攻擊,我要離遠點。
……
落日西沉,銀河懸上天幕,星輝熠熠。我離開水杉林,踏上沙洲,期望尋找到一片乾燥之地,以便露宿。
跟著我的鴞卻越來越多,三五成群在頭頂盤旋,怎麼擺脫這種夜行性的鳥兒呢?
“走開,不要跟著我。”我揮包驅趕,“一個個頂著人臉,一點也不可愛,很嚇人,知道嗎?”我朝它們喊。
……
“林鴞呼唔,在河之洲,
窈窕靜女,君子好求。”
嗯?有人的聲音?我尋聲找了好一會兒,才在白茅叢邊看見一個男人的臉!
他的深色長衫融入了藍色的天幕,十分隱秘;白皙麵龐與身邊一人多高的毛茸茸的白茅相映,想要發現他真不容易。
我提高了十二分警惕,這又是誰?這裡可是商王的苑囿,難道商王除了派兵,還派了易服官員來搜尋我?
“靜女為何獨自於水澤夜行?”他問我。
我沒回他,抱緊了麻布包踩著沙洲快速前行,他踩著另一條沙洲緊跟著我。
“靜女是否出於商王行宮?”他又問。
他說“商王”,而非“吾王”,難道他不是商人?
“你是何人?”我問他。
“在下西土散宜氏人,名生。”他向我拱手行禮。
他眉目青雋,烏發未束,垂落如瀑,戴一嵌著紅寶石的額巾;群青色窄袖長衫織入了銀絲,和熠熠星輝交相映照;舉手投足儘顯高雅,仿佛不願入世的卿士。
散宜生,名字瀟灑俊逸,聽著有點耳熟。
“你跟著我乾什麼?”我問他。
“並非我要跟著靜女,是我的林鴞要跟著靜女,我尋林鴞而來。”他說完,吹一口哨,三隻林鴞朝他飛去,有一隻落於他的肩頭。
“是你放的林鴞?為何要跟著我?”
“哈哈哈,”散宜生笑道,“靜女有所不知,此白羽林鴞非尋常鳥類,喜跟隨隱士和美人,尤其喜美女…我的林鴞一定是看靜女貌美,舍不得離去了。”他說道,目光瀲灩,薄唇輕挑。
這是什麼說法?太荒唐了!我不想理他,繼續趕路。
……
“靜女,我的林鴞喜歡你,我見你亦心生歡喜,你可願隨我散宜生出走,我們帶著林鴞雲遊四海,過曠達人生可好?”
養寵物四處玩還勾搭民女?我覺得自己大半夜的遇見了個衣冠楚楚的變態。
“我在西土有良田萬畝,朝歌亦有屋院數處。靜女若願意跟我散宜生,會有享用不儘的榮華富貴…”他見我不理,再三利誘。
我已經被箕子和子啟騙過兩回了,不會再上陌生男人的當了,他說的天花亂墜,在我這都是幻影。
“我不願意,請你離我遠一點。”我果斷地回絕了他的殷勤,“還有,請帶上你的鳥們,現在、立刻、馬上,遠離我。”我義正嚴辭,頭也不回繼續趕路。
“靜女好一副倔強性子!”散宜生驚訝道,而後又恢複了平靜,笑著說:“既如此,在下遵命,自會速速離去。不過在下好意提醒靜女,水澤危險,請自求多福吧。”
……
好久沒有再聽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回頭望,散宜生和他的林鴞已沒了蹤影。我舒了一口氣,他倒還是個君子,不會乾強搶民女的事。
……
走了半宿,前麵出現了黑黢黢的的影子,又遇見山脈了。濕地之水澤正是從那峰穀山澗裡發源出來的。
我極度懷疑那就是箕子隱居的山脈,不高不大,但秀且潤。
……
我走到了南山腳下,花香飄來,一縷一縷似有若無,我循著香氣走去,發現溪水邊立著一顆香樟樹。
這香樟樹長得高大,樹冠鬱鬱蔥蔥、延展蔭蔽一方溪源,粗壯的主乾生出粗壯的分支,纏繞伴生著粗老的木藤,咋一看像攀附著巨蛇。
樹下,香氣淡雅,若即若離,令人魂牽夢縈。此香是最好的安神劑,今夜就在此樹下露宿。
香樟出露在地麵的樹根,粗壯乾燥,我把包鋪上去當枕頭。餓,可地瓜已經吃完了,明早再找吃的吧。
……
躺下來,白天的事全都湧入腦海,最擔心的還是子漁的安危。不知道他父王會怎麼處置他,希望他服軟,要一口咬定射的是鴞,如此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此外,還有一件急迫的事。我仔細掰手指算了幾遍,今天不是安全期。天亮以後得找事後避孕的藥草,我可不想在這個醫學不發達的時代,因為一次意外有孕。
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懷的是他的孩子呢?額…我都在想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啊?臉頰開始發燙,我揉了揉臉。但是這個問題無法驅散,大腦強迫我思考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