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我去打點野味來。”周單鬆開了我,站起身,整理好衣飾。我離開他的懷抱,心居然頓覺空蕩蕩。
“我隨你去。”我說。
“不可,山中危險,你留在這裡有散宜大夫照應。我很快就會回來。”他說完,去取掛在牆上的弓箭。
“那、你小心。”我仿佛在說給自己新婚的夫君。
“嗯。”他柔柔地笑,大手撫上我肩臂,如潮水蕩漾過。我看不夠那溫柔眉目,最粘人是小彆時刻。
我送他出門去,看他矯健身影消失在萬山叢中。
……
我在木屋附近的溪水邊洗漱,散宜生也來了。
“難怪昨夜在下好心相邀反遭拒,原來靜女早就心有所屬。”散宜生玩味地笑笑,蹲下身來開始清洗炊具:帶腹足的三腳陶鬲、篩子狀的陶箅、蒸鍋狀的陶甑,還有取食用的匕匙。
我往旁邊挪了挪,要離他遠一點。
待我認真洗漱完了,他還在洗陶鬲。
“散宜大夫,已經洗得很乾淨了,可以淘米了吧?”我問。
“不,還得再洗。”散宜生挽了挽袖子,說:“即使汙垢除儘,澀味還在,若現在就用它煮飯,必然擾了黍米的香味。”
“想不到散宜大夫是位講究之人。”我恭維道。能把器物收拾得如此乾淨,人也一定是潔身自好的,但回想起他昨晚搭訕的樣子,我搖了搖頭,人不可貌相。
“哈哈,”散宜生笑道,“不是我講究,而是我那四公子講究。”
“哦?公子單?”
“正是。”
他向四周張望後傾身靠近我,神秘兮兮地說:“靜女,告訴你一個四公子的秘密:其人有潔癖。千萬彆讓他知道是我說的,嘿嘿。”
“你彆瞎說。”我白了他一眼,心裡倒覺得愛乾淨對男人來說是美德。
“在下不敢。”散宜生笑著回。
……
“何以見得?”可過了一會兒,我的八卦心作祟,忍不住問他。
散宜生四下張望無人,便移身過來,繪聲繪色地對我講述:“四公子少時,十三歲那年,曾與在下分食一陶鬲之肉湯。我見他鬲腹之內肉美,遂用自己的匕匙舀來享用,哪知引來他極度不滿,說什麼也不願再食我食過的那一鬲腹,索性就把整鬲肉湯賜予在下。待在下吃完了,還要罰在下反複清洗陶鬲數遍,直到無任何異味…哈哈哈,說來也算是在下的一件糗事。”散宜生說完自嘲地大笑。
“公子單竟有此種癖性…”我喃喃道。難怪每次見他總是穿得整潔,站得板正,神情行事一絲不苟,頗有完美主義者的作風。
……
溪水邊開著小白花的野草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團團像蒲公英一樣攤在地上,葉子邊緣帶針,像裂開的鳥尾羽。
我掐了一把獨莖,白色漿液滲出,苦味沁鼻。這是苦丁,又名蛾子草,具有清熱解毒、祛風濕、活血之功效。
它性寒涼、能活血…正是我需要的。
我挖了幾顆苦丁,在溪水裡清洗乾淨,便送往嘴裡咀嚼。天啊苦!快透不過氣了,但是要強迫自己,屏息也要吃下去。
“靜女,何故吃野草?”散宜生看到我的痛苦表情,不解地問。
“躁魔無賴擾仲夏,毒龍肆意七情乏,苦丁寒心卻明目…”我被苦出了淚,背詩敷衍他。
我繼續挖苦丁,洗苦丁,狂吃苦丁。一邊抹著苦澀的眼淚,一邊不斷往嘴裡塞,希望它能奏效。散宜生停下了手裡的活,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
“彆看我,洗你的陶器。”我對他說。
“靜女,是否已非完璧之身?”他突然問我。
我怔住,心被什麼重壓住,沉沉地跳動著。塞在嘴裡的苦丁更苦了,眼淚冒出來卻是鹹的。
“散宜生,何出此言?甚無禮!”我責備他,卻覺得心虛,撇過頭不再看他。
“我昨日見你從商王行宮匆忙逃出…”
“你看錯了!”我打斷了他。
……
散宜生沒有再說話。
他起身跨過溪水,走到下坡幾叢灌木之間,在裡麵穿梭尋找著什麼。好一會兒散宜生才從樹叢中鑽出來,手裡攥著一大把葉子,走到我身邊。
“這是枸骨樹的葉子,給你。”他把葉子置於我麵前的地上。
“你給我樹葉做什麼?我不要。”
“我家中的女人用過,比鵝子草管用。”
“我不需要!”我惱怒,踢散了他好心摘來的葉子,我不需要他的好心,不需要他這麼敏銳地猜測到我的事情。
“好好,是在下會錯意了,在下給你陪不是,抱歉,靜女大人。”散宜生向我拱手鞠躬,而後收走了枸骨葉,又回到炊具邊若無其事地清洗陶器。
“散宜生,你可會在公子單麵前議論我?”以他八卦的個性,我十分擔心他亂說。
“不,不會。”他忙向我保證。
歎息…雖然告誡了散宜生,但我又覺得沒有必要。我和古人之間的觀念若真的有難以破除的壁,我會選擇尊重、放下、一彆兩寬。
苦丁還要繼續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