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女飽否?”周單問我,我點點頭。
“給我吧。”他取走我未吃完的飯食。
“你要倒掉嗎?”我吃驚地問。
“怎會?食物乃天地精華,不可輕易丟棄。”他說,卻用匕匙舀剩飯往自己嘴裡送。
“不可!”我大呼,伸手擋住了他的匕匙,“這是殘羹冷炙,你怎能?”
“為什麼不能?”
“散宜生說你有…有潔癖,不喜和彆人混食?”我對他耳語。散宜生聞其名,投來好奇的目光。
“什麼?”他滿臉驚詫,壓低聲音驚呼,望了一眼散宜生,顯然不喜歡這個評價。散宜生一臉困惑地與我們對望,大概沒想到他也有被人議論的時候吧。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聽來的,要怪就怪那…那人太愛嚼舌根。”我偷瞄周單,他好像生氣了。我有點慌,像隻受驚的小鳥,無辜地望著他。
嗬——他輕歎一聲,臉色逐漸緩和,露出無奈的笑容,撫著陶鬲說:“所謂鬲者,即可隔,亦可融,適才我們仨人同食一鬲,又怎能分得清楚?潔癖之說著實滑稽。罷了…”說完,他認真地把剩下的飯食吃乾淨。
明明是愛惜糧食不拘小節的好青年,居然被散宜生說成有潔癖,我毫不客氣地瞅了他一眼。
……
不過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沒辦法說清楚這個“不好”是褒義還是貶義,腦子裡冒出來好幾個親密畫麵:擁抱、舔傷口、吃剩飯。我覺得不該獲得這樣的“親密”對待,至少在他沒了解我之前。
我很淩亂。
“我去水邊洗漱。”我說。
我需要靜一靜。
……
溪水被卵石截流成了速度稍慢的靜水,水麵倒影我的臉,紅撲撲的,也許是心意慌亂,也許是吃得熱量太多。
雞湯具有溫補滋養的特效,周單特意打獵雞雉,估計是想幫我驅散蛇寒。可是,這也會打折苦丁的藥效。
對了,枸骨葉!散宜生摘來的枸骨葉還在溪邊安靜地躺著,我悄悄把它們裝進了麻布包。
……
腳踝上還係著他的絹帕,每每觸目不禁麵紅耳赤,覺有電流湧蕩……我解下來,打算清洗後還給他。
嗯?帕子上好像有字。
我小心展開帕麵,見右下角有一幅彩色繡圖:一堆黑柴上,升騰著三尖紅火苗,火上烤著一把金黃匕匙。
左麵有四行小一點的灰色繡圖,圓潤工整,看起來更像文字。這個時代是有文字的,後世稱為“甲骨文”:
“天,地,”比較好認;
“男,女”,也比較好認;
“夫,婦”,這兩字我在現代見過;
“我,爾”?我思索了好一會兒,在王子府見過。
仔細看,那燒烤勺子的繡圖會不會也是字?象形?不對;會意?我恍然大悟!
這帕子上的字翻譯過來就是:
“天與地,男與女,夫與婦,我與你,灼。”
我的心咚咚跳起,要頂出胸膜以外,手也發軟,帕子滑落到草地上。
恰巧這時周單走過來。
我忙把帕子踢到草裡。這明明是他的帕子,慌亂的人竟然是我。
……
“江女,單年少時確實對散宜大夫有所嫌棄,但事出有因。”他開門見山向我解釋,並沒注意他的帕子,和我的慌亂。
“哦?”我的八卦玲瓏心又蠢蠢欲動了,偷望一眼散宜生,他在撥弄四弦琴,似乎不太關注這裡。
“那年他娶一新婦,整日與新婦纏綿,置舊婦不顧,舊婦不幸…不幸滑胎,向我哭訴…”周單語氣漸沉、頓了頓,繼續說,“我勸誡過散宜大夫,他卻不在乎。”
原來還有這種事,這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我已經體會到了舊婦的難過。
“那舊婦可還好?”我問。
“身心俱病,期年即逝。”周單臉色逐漸凝重,過了好一會了,才回答道。
“啊!”
難受,眼淚奪眶湧出,好像自己經曆了那舊婦的命運;又感動於周單小小年紀卻能夠、也願意體會女子的不易。
“江女?”
周單見我哭泣,緊張地伸手,想幫我拂去眼角的淚,“單不該跟你說這些…”他自責。
“非性情至誠之人,不能同情他人。公子單有惻隱之心,難能可貴。”
我抹掉眼淚,故作輕鬆地朝他一笑,“抱歉,我近日容易傷感,讓你見笑了。”
“單豈會取笑江女?我見不得你流血,亦見不得你流淚。”他認真地對我說,轉而又柔聲道:“灼,切勿憂思傷感,切記、切記…”
我點了點頭。
周單俯身,看向我腳踝,我下意識後退了傷腳。
“還疼嗎?”他問。
“不疼了。”我答。
很快,他好像發現了什麼,視線迅速移往草叢,撿起了他的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