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突然像灌了鉛,心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淡定自若,撲通地亂跳著。
公子單坐於大樹下,一絲不苟地拉弦調琴。可是,他清晰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咫尺的距離被無形的力量推向遙不可及…
“那又怎麼樣?我們的事你彆管。”我回頭對他說,散宜生睜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那又怎樣,這是我的倔強,也是我的認知,雙標的男人沒資格評價我,告誡我。
……
“何事?”周單看見我來,關切道,可能見我臉色不好。我感覺眼睛有點潮濕,揉揉眼角,竟然有一滴淚。
“沒事。”我笑著回他。
周單又去看散宜生,見他也苦著臉,大概猜出來我倆話不投機。
“琴已調好,請散宜大夫一試。”周單說。
散宜生走到了我們身邊,試著撥了幾個音。“哎,果真準了!”他揚眉歎道。
“散宜大夫…”周單喚他。
“四公子請吩咐,”散宜生回他,撥了幾下琴弦,而後忽然停下,看向我。
我知趣回避。
他倆在樹下低語了小半天,期間不住看著我,莫非是在八卦我?
後來散宜生帶上他的瑤琴告辭了。
……
那人已走,我的心情放鬆了許多,便主動去清洗炊具。
“我來。”周單柔聲說,接住了我手上的陶鬲。
“我洗吧。”我未放手。
他也未放手,隻看著我笑,眼睛裡噙著水漾。啊!突然手指傳來觸電的感覺,他的手指觸碰到了我的…我迅速鬆手把陶鬲交給他。
我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盯著他的背影越想越不對勁兒,他剛才是故意的!我一直對他很放心,沒想到他骨子裡竟然也是個…
我心裡嗔怒:周單色,色周單。
環視四周,這雲夢穀裡除了天地自然,隻剩你我,難怪他會突然大了膽子,譴走散宜生怕也不隻是為了我。
第一次獨處,莫名覺得不安,我默默掏出麻布包裡的枸骨葉,這是唯一能讓我回歸理智和現實的東西。
這長了八根刺的葉子,張牙舞爪,像甲殼蟲,要急切鑽進身體裡吸髓食肉,又像八刺飛鏢旋向心臟。
我咀嚼了一口枸骨葉,又硬又苦澀,像後世的藥片。趁他在洗陶具,我要勉強自己吃幾片。
……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他悅耳的吟誦聲從泠泠的水聲上飄來。
天色漸晚,山峰擋住了西落的太陽。他捧著陶具向我走來,我忙把枸骨葉塞進包裡。
“你又哭了?”他的臉色突然怔住。
我搖搖頭,口中的苦讓我說不出話來。他放下陶具,貼近我的臉,在唇前嗅到了苦澀的味道。
“你吃了草?做甚?”他驚訝。
“不做甚。”我撇過頭。
“等我片刻。”他搬著陶具找了塊山石藏之,然後輕盈的身影消失於樹叢。
……
“公子單?”
好一會兒他沒有出現,天色又暗了一些,我有些擔心。
“江女。”
他的身影從樹叢裡閃現,三步並兩步走到我身邊,手中托舉著一片寬大的綠葉。
“此物可解苦澀。”他把葉子置我眼前。
那綠葉中心盛著一片蜂巢,晶黃的液體粘在巢上,散發著香甜味兒,“蜂蜜!”我驚呼,苦口遇甜蜜,如久旱逢甘霖,沙漠遇綠洲。
“甜,好甜啊!謝公子單。”
我迫不及待地伸出食指粘取蜂蜜舔食,口中苦味被濃醇的甜蜜徹底壓製了,臉上不自覺溢出甜笑,如果想流淚也會是甜的吧。
“你也吃。”我對他說。
他伸出手,大拇指上帶著射箭用的鹿角韘,固定韘的獸皮帶栓在了小指上,不太方便用手。“我不吃,你吃吧。”他溫柔笑道。
“這樣啊…”我頓了一下,驚歎於他不用手就能卸下蜂巢的本事!下一秒卻看見他下頜處有個小紅點,“咦,你的臉?”
“無妨。”他伸手摸了摸下頜,應是摘取蜂巢時被蜜蜂叮了。
“蜂蜜可以消毒,我幫你塗。”我用食指蘸取蜂蜜,要抹那小紅點。
他突然扭頭,含住了我粘有蜂蜜的手指,深深吮吸……
漸濃暮色,掩映了臉上的紅暈;鳥叫蟲鳴,掩蓋著砰砰的心跳;可那雙深深注視來的黑瞳,令我無處可躲。一種墜落的感覺縈繞在腦袋上方的虛空,使我不能再與他對視…
…
“還要。”
“不給了。”
他移開盛有蜂巢的綠葉,身體越發逼近,帶著甜蜜呼吸的唇在我臉頰邊流連,癢癢的…
舌尖輕滑過嘴角,那上有甜蜜。
“那要這裡的。”
彆,彆讓我陷入。
天堂或者地獄,我都不想去,
但也彆推開我,
就讓我在天堂或地獄的門口,
永恒徘徊。
可是,那蜻蜓點水般的觸碰隻有一次。
……
他把剩下的蜜包好,背起箭袋和我的麻布包,說:“時候不早了,附近有一家獵戶,我們今晚須借宿於那,還需走兩個時辰。”
“好。”
他自然地牽起我的手。
一路無言,滾燙的手心微微出汗,提醒著我剛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