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吉金密室出來,踱步到了前院。
院子裡除了縱橫交錯的石板路,其餘都開辟成了菜地。原木和竹子搭建的架子上爬著茂密的綠藤,藤下掛著許多可愛的葫蘆,讓人見了心生喜悅。
我走進架廊,輕撫一排排覆著白色短絨毛的葫蘆,清香傳來,嗯,是飽含鮮汁嫩肉的葫蘆果實味道。
這葫蘆除了可供食用,古人更看中它的寓意,取其音,寓意福祿長壽、平安富貴;取其形,寓意瓜瓞綿綿、多子多孫…
我脖子上也有一塊玉葫蘆,這是周單自小就貼身戴著的玉佩,他大方送給我作為婚聘的禮物,這玉葫蘆曾有精致的紋飾,但因常年佩戴磨平了不少,卻更顯樸實瑩潤,和我頭頂上的葫蘆娃們一樣,可可愛愛。
想起多日前,在雲夢穀獵戶圓屋裡,曾看見他束腰玉飾上也有葫蘆,數了數,有八個,加這玉葫蘆,一共九個。
九個…九個葫蘆娃…
我的思緒漸漸飄出了腦殼,往天空上盤繞旋轉、旋轉翱翔…在那裡,既有一絲憧憬,又有些許畏懼……
在女人的世界裡,愛一個人是需要勇氣的,更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愛上重視繁衍子嗣的周人…想到這裡我由衷佩服西伯侯的正妃太姒。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相傳西伯侯在渭水之濱遇到太姒,驚為天人,了解到太姒仁愛明理、生活儉樸後,他決定迎娶太姒。
因渭水無橋,他就造舟為梁,舟舟相連成為浮橋,親迎太姒…
婚後,太姒為他誕下十個兒子。太姒以身作則、嚴教子女,尊上恤下、分憂國事,深受周國君臣敬重…
不知我能否一睹這位曆史中的偉大女子?見麵時會以什麼身份呢?兒媳嗎,唉八字還沒一撇呢!我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快步離開了葫蘆廊架。
走過墨綠的葵菜地,前方的冬瓜地頭,俯身蹲著一個人,他頭頂蓬鬆的散發,穿一身灰黑麻衣,似乎在挖著什麼。
我走過去和他搭話:“你在挖什麼?”
他抬起頭,黑色的額巾壓著蓬亂的劉海,粗獷的氣質壓不住清秀的五官,正是那日站在鬻熊身後的年輕人。他滴溜著黑漆的眼珠,說:“我在種樹。”
“種什麼樹?”我探著腦袋,見他手持青銅鏟,將地麵挖開了一個小坑,坑裡放了幾粒豆大的黃籽,坑邊橫著獸皮水囊。
“種桔樹。”他把土小心鏟進坑裡。
“哦?這麼熱的天,種桔?”
“天是熱了點,但也沒辦法,我不是隨時都能來朝歌的,故而何時來,何時種咯。”他把坑填滿土壤後,拔開了獸皮水袋的木塞。
“你是陪父親來朝歌的?”他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穿衣打扮是楚地風格,應是跟著長輩來的。
“是祖父!”他糾正道,吹了吹額前的亂發,正好擋住了神氣的眉眼。
“抱歉…你是熊狂?”楚人鬻熊在周院,他的孫子熊狂也,於是我有此猜測。
“我是熊狂。”他抬起頭,麵露驚奇,問:“你怎知我的名字?”
我笑而不語。
熊狂,熊氏羋姓,他本人在曆史上不怎麼有名,但他的兒子熊繹比較有名,熊繹是被周成王封在荊楚的子爵,楚國的開國君主,熊狂是開國君主的爹。
“桔種河(黃河)北,能長出又香又甜的桔子嗎?”我接著剛才的話題逗他。後世常言道:橘生淮南則為桔,生淮北則為枳。
“當然能!不然我為何要種?”他身上有一股子倔強勁兒,邊說邊往覆過土的種植坑裡,澆灌了整整一袋水。
“你很喜歡桔子嗎?”
“你都說了,桔子又香又甜,誰不喜歡?我們楚人都喜歡吃桔,我們在荊山和睢山上種滿了桔,每年秋冬整個山都是香的…”
果然是個愛吃桔的孩子,說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咧著朝我嘴笑了笑。
“有這麼香呢?”
“有啊!就是這種香,我帶來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抖了一把乾燥的陳皮給我,“聞聞,香不香?”
我嗅了嗅,這三千年前的桔子皮味確實純正濃鬱,聞的人身心沉醉。
“你認識我,又知桔子香甜,那你是誰?也是楚人嗎?”熊狂扒拉開額前的散發,睜圓了明亮的眼睛。我笑著點了點頭。
“我怎麼沒見過你?”熊狂湊近了我的臉。
“我是楚人,但非荊楚之人。”
“不是荊楚,那是什麼楚?”
“你知道雲夢澤嗎?”
“略有耳聞,南方大江之上有雲夢大澤(洞庭湖一帶),曠野千裡、浩瀚彌天,十分壯觀,可惜我沒有去過…”
那片大澤仿佛出現在熊狂的眼前,他因無法觸及生出遺憾。
“雲夢大澤蔚為壯觀,大江之東更有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彭澤(鄱陽湖一帶)。”
“彭澤?我居然都未聽說過!”熊狂一臉好奇,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秋水共長天一色,聽起來景致甚美。”
“那是當然,除了景致絕美,還有無數的魚蝦和飛鳥!”我得意道。
“太好了!等我回去後,一定要先去雲夢澤,再去彭澤,蕩舟、撈魚、捉蝦、打水鳥。”熊狂興奮地跳起來。
“好好,但你彆著急,那裡很遠,也很危險,你和你的族人可以慢慢開發…以後,那些地方都是你們的。”
看到意氣風發的熊狂,我絲毫不懷疑楚人的探索精神和勤勞進取的能力。
……
“那麼,美人,你到底來自哪裡?”熊狂突然調轉話題,點了點秀氣的下巴,眉峰一挑,看我的眼光也透著尋味。
苦笑,我可說不清楚自己的來曆,另外美人是什麼鬼?
“我不是美人。”
“怎麼不是美人?在我們荊楚,長得好、懂得多,就是美人!”熊狂說的有板有眼,頗有氣勢。我無奈,既然美人是這個定義,那你就叫吧。
“鬻熊大人在嗎?”我問熊狂,我想先見過鬻熊。
那日周單為了留我,特意搬出鬻熊的大名,我今日倒是想起這件要緊事了。
“在,在屋內休息。”熊狂邀我去廂房。
未至門口,聽一個老者聲音傳來:“外麵可是有人找我?”
……
熊狂領我進屋,鬻熊已端坐在床。
老人家見我進來,目光靈敏一轉,立即朝我投來。
“鬻熊大人。”
“祖父。”
我們行禮後,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
鬻熊仙風道骨,耳聰目明,隻是腿腳不是太方便,能從荊楚趕來確實不易。
“靜女可否離老夫近一點。”我剛坐下,鬻熊就要我走近。